故千秋_江听夜【完结】(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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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苔上的露水沾满他素白的道袍,朝日出来之后,满山烟岚散开,脚踏在满地落叶枯枝上轻轻作响。在璧月观的轮廓隐隐约约出现在山顶的重云深处时,林望安忽然觉得背上的少年拽了拽他的衣角。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少年勾住他脖子,感觉到白衣道人僵直着脊背往前走,他似乎心情很好,爽朗的笑声终于听起来有几分少年的鲜亮,“谢谢你,谢谢你。”

  谢羽在山上休养了两周,苍白的脸色日渐红润,身上浅一些的伤痕已经结痂,刀削似的面容也微微丰腴起来。

  他住在林望安隔壁的客房,每日一换过药,就随意寻了个借口到他房间里去,捉住白衣小道长抄经的手,不让他再继续写。

  “你怎么这么淘气?”林望安阖上经卷,无奈地看着凑过来盯着他的少年,心下却是安然的。

  在山上待了多日,谢羽总算不像初见时那样冷冷的,遇见道观里的其他师兄弟,也能颔首微笑着招呼,到他房里来的时候,四处顾盼,有了几分该是这个年龄的飞扬跳脱。

  “我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把我扑倒在地,为什么不防备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救你?”一念至此,林望安奇道。

  对面少年的脸色一霎沉下来,手指捻着袖口的卷云纹,良久,才道:“不知道为什么,直觉。”

  谢羽撇撇嘴,拉住他衣袖,直直地与他对望:“你的眼睛里能看到我,所以我觉得你不会害我。”

  “道长,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少年缓缓伸出手,悬停在他眼眸前,小心地细细勾画着。

  “没有。”林望安一怔。他和谢羽离的这样近,少年人起伏的呼吸吹着他垂落的鬓发,灼热的温度居然连山间的清风都压不住。

  面前的这个少年,不论从哪一点上,和他平日里接触到的人事,都是截然不同的。谢羽放松下来的时候,总是一副刁蛮淘气的样子,仿佛要把他在家里如履薄冰时未能展现出来的情绪,全部寄托在璧月观的居住时日里。

  谢羽展颜笑起来,露出圆润的细牙:“没有人说那更好了,我现在告诉你——”

  他拖长声音,凑过来,两手合并着按住林望安温软的脸颊,笑道:“你的眼睛是深碧色的,剔透澄澈,映着一天日光,像凝碧珠。”

  “凝碧珠你知道吧?传说是崇明泉底鲛人的眼泪,可惜,现在鲛人被永远封印在那里,流传于世的只有十多只,凝碧珠也愈发珍贵。”少年话锋一转,像是炫耀一般说道,“谢府就有一颗,待我回去,把它偷出来送你。”

  他说得高兴,随手捧起林望安放在案头的酒盅,仰头灌下,忽然重重地喷出来,面色涨红:“咳,道长,我说你这是什么酒!咳!”

  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衣带翻倒酒盅,青碧的液体沾满了桌上的纸卷。林望安不觉细眉竖起,有些动怒:“谢羽,你就不能安分些吗?”他斥责着,一边认命地叹气,把少年扯过来,缓缓拍他的脊背。

  对于他伸手触碰自己后背这件事,谢羽早已半点警觉都没有,甚至还颇为享受地回身蹭了蹭,苦着脸说:“道长,你这酒也太苦了,你平日就喝这样的酒?”

  林望安拾掇着案上濡湿的纸张,头也不抬:“我平日不喝酒,这是我师傅自酿的,因为你来了,就去要了些。”

  谢羽心情很好地抓住他收拾东西的手,朗声笑道:“哎,这酒反正也不能喝了,不如……”

  他拉起白衣小道长:“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山间萦绕的长风跌跌撞撞地将他们托起,少年的绣金长衣和身后人的白袍交织在一起,映着山溪宛然如画。

  谢羽紧紧抓住他的手,看着林望安青碧眼瞳里略微的茫然神情,回头大笑,笑声在乱风里被撞碎:“你虽然一直在山上,一定没有来过这里吧?”

  他停在溪水边长剑出鞘,单臂抱着酒坛,笑吟吟地挥舞起来恐吓白衣道长。

  林望安仍保持着递出手的姿势,惊奇连连地打量着四周。青山碧水和他的眼瞳是一种颜色,苍翠的远山隐约如同面前少年人的眉眼。他日日居住在山中,听到泉声,却从来注意到,后山有一条青碧的山溪。

  溪边,桃花满树殷红,色泽明艳,一束一束如春风软语的呢喃。千枝万树,连绵不断,好似少女含情脉脉的面颊,长风卷拂,一地缤纷的艳红。

  谢羽一剑削开酒坛,得意地扬手,满坛的酒液咕噜噜倾泻而出,冲刷着剑刃。肆意的酒气中,少年人带着酒汁舞起剑来,雪亮的剑光和酒的浓烈破开满山的空灵静默。

  剑锋过处,满树桃花席卷而起,和着他金衫长发飞舞,纷扬地像是下一场桃花雨。

  最后一招使完,谢羽收剑入鞘,昂着头:“怎么样?我就说,这酒还可以用来洗剑。”

  谢羽肩上落满了粉嫩的桃花瓣,花树下,人的眉眼俊秀至极,却生生将花的艳丽压下去。他转过头向林望安笑的时候,满山的绯泽都在一刻暗淡下去。

  林望安没有意识到,自己望着他笑了许久,后来,谢羽说,你笑起来的时候,眉目间是远山悠悠,满目苍翠。

  “你笑起来比满山桃花还美。”他那时似乎是如此回答。

  “你父母对你那么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回去?”在回璧月观的路上,林望安忽然问,刻意移开眼眸没有看他。

  谢羽死死地缄默着没有回答,满怀委屈,连脱口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我母亲对我很好的,只是,只是……”他忽然一哽,没有再说下去。

  林望安心中充满怜惜,没有再勉强他,只是微微叹息着抬袖拭去他脸上的泪痕:“走吧,回家。”

  他刻意把“回家”两个字咬得很重,谢羽的眼睛猛地亮了,探手勾住他肩膀,重重点头:“嗯嗯,回家。”

  那晚的秉烛夜谈中,林望安知道了谢羽的生世。他从来没想到,少年之前的十几年生命,居然如此惨烈。

  谢羽的面容在灯下有几分苍白,静静讲述:“我母亲是孟氏后人,你知道孟氏吗?就是二十多年前因为返生香之术被灭族的那个。传闻中,返生香可以复活人,只要将他的灵魂及时地封印在返魂木上。”

  他垂下眉眼,声音轻颤:“谢家老爷觊觎返生香,那时候他才弱冠之年,长得风流清俊,得知我母亲未死,暗中安排人去追杀她,又在关键时刻现身将她救下。我母亲对他一见倾心,过不了多久,就把自己给了他。”

  “她知道不能名正言顺地陪伴在谢家老爷身旁,却还是,还是毫无悔意。她给我取名谢羽,字惜之,谢羽的谐音就是‘谢遇’。”讲到这里,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林望安默不作声地按上他清瘦的肩膀,少年靠过来,低低地说:“后来,谢家老爷真的得到返生香之后,就对她起了杀心。可是他明面上却和我母亲说,如果她杀了我,就能让她进谢府。我母亲不同意,带着我突出十二名杀手的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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