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经过说说,别漏了一个字。”
大祭司如是道。
“回大祭司,事情是这样的,”
荣翎道,她接着把经过娓娓道来,中间没有任何人插话。因为按照她的说法,责任已经大半转移到她身上——自然不能让昏迷的神炽担罪责,连累同伴的事也不是荣翎会做的。而且,身为巫女,她有认罪的条件。
“就这些了?”
“回禀大祭司,荣翎记得的,就这些了。”
荣翎说的坚决又不失真挚。
“把头抬起来。”
荣翎按照大祭司的吩咐,抬头,当她直面大祭司的目光时,心里涌起难以言说的畏惧。确实,她从小就怕大祭司,就如大多数那个时代出生的孩子。但今日的畏惧由心底生出,她真的忽略了什么?
“告诉我,你有没有认真学过请神之术?”
那一刻,荣翎觉得大祭司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将她这些年的自信一刀一刀削去。她抿嘴,保留着最后的倔强。
“请大祭司赐教。”
蓝徽在一旁悄悄擦了把汗,荣翎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大祭司倒是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只是道:“你可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荣翎浑身一震,脸色煞白,以头触地,不敢再看大祭司。
“主上并没有受伤,亦未中毒,脉象平稳,一如常人。巫医诊脉,自然什么都诊不出来。可主上昏迷不醒,这又为何?”
大祭司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边,没有人敢直视她。
“你们违背禁令,擅自请神,又不知如何送神,致使主上昏迷。你们以为,只是口头认罪便可有所挽回吗?”
大祭司的语气严厉,是少有的动怒。
寝殿里静悄悄的,烛光跳跃,驱散黑夜的霞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增添了一丝生气。
众人都低着头,无人敢面对大祭司的责难。
“蓝徽,传令下去,就说主上抱恙,暂不见外人,教中一应事务,交诸位祭司长老处置。”
蓝徽领了命。
“崇穗,禁足反省。”
“荣翎,宣玟,到宫中圣母殿为主上祈福,好好反省。”
命令一下,即便还有人有异议,也不敢在此时触大祭司的霉头,只得遵命而行。
大祭司又吩咐道:“蓝徽,你去备好法器,我要斋戒三日,向神谢罪。”
蓝徽知道这恐怕是唯一的挽回办法,他自然尽心尽力去办。如今大祭司出面,事情都有了头绪。
待众人一一退出去后,裔昭坐在神炽床沿上,不由轻轻叹息。
当年,彦桾之难后,神熺颇有悔意,作出许多思念女儿的举动。但人死不可复生,再多追忆女儿的举动,不过徒增哀伤。况且,彦桾一死,继承人问题便成为又一个要紧的事,也容不得神熺整日哀伤。
神熺是个极任性的人,做了神尊以后,亦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只在继承人问题上勉为其难,不得不花费心思。在多方权衡之后,她挑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作为神女,按照旧例选了伴读,养在昭明神宫,仍令裔昭做师父。此后,神熺便放纵自己,声色犬马,游猎无度。
因有彦桾这个先例,裔昭对那个小女孩即未来的神炽多了些许温柔,也多了疼爱。神熺不理教务,教务却一日多过一日,这些重担大多落在裔昭身上。因此,在此时总揽大权的裔昭,不像人们认为的那样,时时能笑出声来。
神熺身强体健,纵使后来不管养生之道,也不至于突然离世。但是,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大祭司总揽大权,神女幼弱,这样的局面没有神熺实在难以想象。所以,就算有神熺遗命,大祭司裔昭依旧饱受质疑,步履维艰。
那时候,裔昭花了极大的精力去对付里里外外的反对者,才让神炽在平和的环境下渐渐长大。现在,大祭司就要交出一切权利,到神庙里养老,神炽却在此时出事了。
要说呢,大祭司对神炽还是很满意的,培养出这样一位神尊,也是无愧于神熺。但现在,大祭司默默地看着神炽,就像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无可奈何地一笑。
朝阳初升,驱散黑暗,照亮了昭明神宫。
“今天天气不错,膳房的菜也会不错吧。”
大祭司走到寝殿外面,站在台阶上仰望蓝天白云朝霞,年轻的巫女侍立一旁,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神炽之死(二)
清冷的大殿之中,升起袅袅青烟,烛火飘摇,照亮尺寸之地,巨大的神像立在上头,受着信徒们的供奉。丰厚的贡品摆在供桌上,并不能引起凡人的食欲。
宣玟瞧着四下无人,便向荣翎道:“你说,大祭司说的可是真话?”
荣翎微讶,反问道:“此话怎讲?”
宣玟警惕地瞧了四周,将声音压低,凑到荣翎耳边道:“我觉得啊,主上昏迷的事,跟大祭司有莫大关系。”
荣翎听了,真想立即封住她的嘴。这样的话,如何能说出口?
宣玟进一步道:“大祭司总揽大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如今主上长大成人,正是要掌握权力的时候,非跟大祭司较量不可。”
“别胡说。”
荣翎不悦,道:“主上大婚以后,大祭司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专权了。照这迹象,估计用不了几年,大祭司就会退隐,主上便可成为真正的神尊。”
“要是大祭司以退为进呢?”
宣玟咄咄逼人,她冷冷道:“别忘了,主上的亲生父母是怎么死的。”
她提到了翕教一大禁忌。神炽继位初年,教中不服大祭司裔昭者甚众,其中包括神炽的亲生父母。当反对者们预备举事的时候,桓启带着人马杀了过来,一举拿下所有叛乱者。对于这些叛乱者的处置,是没有讲任何情面的。裔昭大笔一挥,以神炽的名义将那些参与叛乱者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并以神族族规处死了神炽的父母。
那时候,神炽已经十来岁了,也到了要懂事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瞒得了她。宣玟记得,神炽去见了裔昭,在裔昭那儿待了许久,回来时神情凝重,连着几天不说一句话。而神炽父母的死讯传来,宣玟立时大怒,反倒是神炽的反应比较平淡。
作为神炽亲近的人,宣玟当然不会忘记——神炽那被泪水连着几日打湿的枕巾。宣玟也不会忘记,在那场灾难中,宣氏族人也付出了几十条性命。那时候,裔昭简直是冒着得罪所有人的风险大开杀戒。
那件事也是荣翎的痛处,她睁大了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像所有巫族出身的伴读,荣翎显得谨慎许多。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对于同样是巫族伴读出身而身居高位的裔昭有一种崇拜心里。因此,她不能接受宣玟的见解,但又不便直接反驳。
“不止那次,就是神熺的死,说不定也是有隐情的呢。”
荣翎闻言,立刻紧张起来。裔昭平叛时杀人是事实,说说也不过是不敬大祭司。但是,质疑神熺的死因,会有灾难性后果。翕教的人都知道,裔昭拥有今天的权力,与神熺有莫大关系。若是在神熺的死上面做文章,定然能够沉重地打击裔昭。但是,这样的人也必然为裔昭所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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