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已是正午,酒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武常借着酒意,竟不顾外头的人,大肆发起牢骚。其中言语,多有不堪,又涉及到了翕教上层的权贵。邻座之人,有识时务的,赶紧结账走人。也有喜好如此秘闻的,悄悄竖起耳朵听着。
裔猷已是醉了,却还能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他想要阻止武常,武常不但不听,反而把矛头直指裔猷的养母裔昭,弄得裔猷好不尴尬。这时候,酒楼下传来了武士的声音,他们大声问:“妄议教务者何在?”
裔猷一听,酒醒了大半,忙拉住武常,不许他胡说。这武常酒劲上来,竟直接把裔猷推开,拍着胸脯道:“老子在这儿呢!来呀!”
几个武士闻言,立刻往这边过来。
裔猷大叫不好,以他的身份,若是参与这种事,可是丢人。他本是勋旧子弟,讨论教务不为过,要命的是武常胡言乱语,犯了忌讳。身为朋友,若是此时弃武常而去,可是会坏了名声。正左右为难之际,武常的拳头却已经挥了出去,将当头一人直接打倒在地。同行武士见武常胆敢反抗,纷纷亮出兵刃,一股脑儿杀了上来。
武常此刻着便服,那随身带着的宝剑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他喝酒犯浑,谁也劝不聊,转眼间已将一众武士打倒,然后拉起裔猷从酒楼正门扬长而去,连酒钱也不曾付。
裔猷被武常拖曳着,竟无反抗之力。二人跌跌撞撞,来到了一个小巷子,看到一扇小门。武常飞起一脚,将那木门踹开,扶着裔猷便进去了。
向门内走几步,便有一个精致的院落。武常又是一脚,把门踢开,这次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只见一老嬷嬷跑出来,大声喝问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老嬷嬷那气派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仆人,武常却全然不管,他本是武氏一族破落的支系子孙,又在外头待久了,不懂这洵都城的规矩,动起手来便没轻没重。只见武常一把推开老嬷嬷,便要拽着裔猷往屋里去。
那老嬷嬷被武常一推,退了几步,到底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脑袋磕在石头上,流了一地的血,不会动了。
裔猷看到老嬷嬷的惨状,便问武常想要干什么。武常将裔猷放开,自己往后退,一不小心倒在地上,石子磕疼了他,人也清醒了。
“你,杀人了。”
裔猷跑过去探了老嬷嬷的鼻息脉搏,发现具无。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武常,一时没了主意。
武常是从战场上回来的人,杀气重。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可是立功,但离了战场,在洵都杀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时候,房门紧闭的正房内传来器物掉落的声音,裔猷惊呼:“里面有人!”
武常一轱辘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门踹开,随即将一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拖了出来。
“不得无礼!”
裔猷大声呵斥,才阻止武常将那女子直接扔到地上。
“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
裔猷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温和些,他觉得这女子有几分眼熟。
那女子吓得不轻,一时竟无法作答。裔猷眼尖,瞧见那女子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佩,便不由分说上前去扯了下来。待看清那块玉佩的形貌和上面的字迹时,有如五雷轰顶。
这女子姓澹台,乃是神族女子,论辈分算是神熺的侄女。若是没记错,这女子该是在圣母庙修行。那么,他们现在已经闯进圣母庙了?
失手杀人、冒犯神族女子,都还可以请人说项,唯独这擅闯神庙之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免的。
“说,这里是不是圣母庙?”
裔猷加重了语气,他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这圣母庙乃是圣地,一向有人把守,怎么能随意进来呢?若是一处僻静的私宅,倒是可以解释。
然而,那女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裔猷这时已经握不住东西,那抢来的玉佩掉到地上,摔出一个口子。武常终于清醒了,他见裔猷已经没了主意,竟然拿出长剑,恶狠狠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这女人,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住手!”
反应过来的裔猷赶紧去拦住武常,结果没拦住,武常一剑刺出,鲜血从那女子胸口涌出,喷了裔猷、武常二人一身。
“是谁色胆包天,竟敢调戏神族女子?”
这时候,外头进来一帮人,有几个是裔猷认识的,裔猷立刻知道情况不妙。武常见有人来了,杀心已起,便什么都不管了。一群人混战,裔猷未能幸免。
这件事闹到神熺面前的时候,已经成了裔猷与武常酒后闹事,先殴打武士,再闯圣母庙,继而调戏神族女子,调戏不成便出手杀人,如此等等。因为武常当场被杀,死无对证,只有裔猷一人,面对那数具尸体和十几张嘴,自然是说不出什么道理来。
更要紧的是,在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竟然出手伤了裔猷的命根子,使裔猷再不能生育了。此事于裔猷而言自是奇耻大辱,于整个裔氏而言亦不光彩,尤其是在打裔昭的脸。因此,裔氏并不认为是裔猷之过,称此事为陷害,要求彻查。
一些看不惯裔氏的人,便在此时联合起来,一定要让裔猷背负那几大罪名。又因武常之父是追随桓启的人,这把火便烧到桓启身上。一时间,翕教上层相互攻击,争论不休。
此事当中,处境最为难的莫过于裔昭。事发之后,裔昭便跪在了昭明神宫正殿之外,向神熺请罪,自称无能,请辞去大祭司之职。
裔昭这一跪,自然掀起轩然大波。
神熺站在台阶上,看着在烈日之下跪了两个时辰的裔昭,问身边的彦桾:“说说你的想法?”
彦桾看了一眼跪着的师父,然后道:“女儿认为,翕教中人,无论是谁,都不得亵渎神明。裔猷擅闯圣母庙,亵渎神明之罪不可恕。”
“这么说,你认同那些人的说辞?”
彦桾立刻跪在地上,“请母亲大人秉公办理。”
神熺眼神陡然转冷,她看也不看这个女儿,便大步向裔昭走去。在裔昭身后,已经聚集了不少裔昭的支持者,他们一同在此跪着,见神熺来了,不免扯着嗓子呼和着。
神熺不理旁人,径直走到裔昭面前,冷冷道:“他们想看你的笑话,你却想看我的笑话。”
裔昭抬起头,淡淡道:“如果主上这么想,裔昭万死不能赎罪。”
“万死?”
神熺挑眉,“你若肯死一次,我便信这句话。”
裔昭露出一丝笑意,“那就请主上履行承诺吧。”
说着,翕教的大祭司以头触地,就这么往地上倒去。
局面立刻混乱起来。
彦桾远远地看着那群人手忙脚乱地将裔昭抬走,那是她的师父,是翕教的大祭司,是她母亲最亲近的人。此刻,她觉得又恨又妒。
因为裔昭那一跪,裔猷的罪名没了,那天负责守卫圣母庙的人被处死,死去的老嬷嬷和神族女子都得到丰厚的葬仪,家属也得到抚恤。那武常因为已死,便不再追究。这事的处理结果令人议论纷纷,但明白的人,都知道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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