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桾去见父亲荣佐的时候,免不了抱怨此事。
荣佐道:“裔昭在那儿一跪,这是该怎么办,就已经定下来了。”
彦桾不服气,道:“母亲就是偏心。”
荣佐道:“你母亲欠裔昭人情,她还不起这个情。这事,能这么办,已经是很好了。”
彦桾仍不服。
荣佐道:“你敢说,此事与你全无关系?”
彦桾嘴角动了动,不敢再说了。
荣佐道:“裔昭是你的师父,她待你不薄,你也得像个徒弟的样,不要总是搞得她没脸。她可以原谅你,她身后那一大家子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彦桾撇撇嘴,道:“裔氏太专横。”
荣佐道:“别忘了,你也算是裔氏一员。”
彦桾作为裔昭唯一的弟子,到底会受裔氏的保护,她自己却不肯认,只管说裔氏如何如何专横,这也是没道理的。
“听我一句劝,别跟你师父搞得太僵。”
荣佐苦口婆心地道,“我的时日不多了。”
彦桾以为父亲要说一堆大道理劝她,谁知话锋一转,竟是如此伤心的话。她心里苦闷,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别哭,别哭。”
荣佐安抚着唯一的女儿,“你若是想嫁人,就赶紧吧,趁我还活着,还可以看着你嫁出去。”
彦桾扑倒在父亲怀里,泪如雨下。
“我同你母亲商量过了,不会勉强你。你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嫁妆都备好了,就差一个新娘子了。”
荣佐的语气渐渐弱了,彦桾赶忙去叫了巫医过来。巫医说,荣佐只是一时情绪太激动,休息一会儿便可。彦桾这才稍稍放心。
按照父亲的意愿,彦桾把自己的心思同母亲讲了。她现在忽然没有了那种对所谓“爱情”的期望,婚姻在一瞬间变成某一种任务,有点不堪重负。
彦桾现在不会知道,即将失去父亲保护的她,日后要面对如何险境。
☆、彦桾之难(五)
荣佐知大限将至,提出要见神熺一面,神熺答应了。
“彦桾的婚事,已经按她自己的主意办,你可满意?”
神熺淡淡地瞧着病榻上的荣佐,她犹记得当年那个俊朗的年轻巫师,与面前之人相比,只能感叹岁月无情。
荣佐微微一笑,却不提彦桾的婚事,道:“那些陈年旧事,你仍记着?”
神熺道:“我本不该记着,可忘不了,也不可强求。”
荣佐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黯然,“我是将死之人,想求你件事,不知你可愿答应?”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样的话。”
神熺面露不满,这话像一根刺,轻轻扎进她的心头。
“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荣佐轻轻感叹,像是勾起了往事,他缓缓道:“彦桾那孩子,与当年的你很像。可惜,她没有你那样的伴读。”
神熺神色严肃起来,她讨厌这个话题。只是荣佐时日无多,她不便在此时拂袖而去。说实话,活了大半辈子的神熺,并没有比从前更豁达,反而更斤斤计较了。
“人总是要死的,将来的日子,要靠年轻人。要是彦桾以后犯了什么错,你饶过她,让她走,走得远远的。”
这话让神熺想起自己年轻时的经历,她打量着荣佐,许久才道:“以你为,我是有多狠毒?”
荣佐道:“我不想同你争吵,意思你都明白。彦桾那孩子,不适合做翕教的神尊,勉强扶到那个位置上,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他的语气渐渐微弱,一口气竟喘不上来,巫医赶紧过来,急急地探察、施救,屋子里乱成一团。
神熺给巫医让出位置,自己踱到门外,看见儿子荣士攸跪在外头,却不见彦桾和康纯其,不由恼了。
“你长姐去哪儿了?”
荣士攸跪在地上回禀道:“回母亲的话,长姐与姐夫日前离开洵都,前往南山狩猎。孩儿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请,定能赶回来。”
神熺显然怒了,她想起刚才荣佐为彦桾说的那些话,更为恼火。彦桾也是大意,她的婚事办得匆忙,父亲是久病之躯,一时半会似还撑得下去,故而从了丈夫的意,伙同一帮勋旧子弟打猎去了。那南山离洵都也不是太远,彦桾想着,就算有事,亦能及时赶回来。
荣佐的病虽是突然加重,此前亦非没有苗头。得到消息的教中权要纷纷赶过来,荣家子弟能来的都来了,这时候缺了一个神女彦桾,当然格外突出。
“你不必跪着了,进去看看你父亲吧。”
神熺调整呼吸,使语气温和些,便打发儿子荣士攸进去。荣士攸立马起来,小步跑着进了荣佐的病房。神熺看着儿子的背影,顿觉伤心,把那对彦桾的不满,暂时忘却了。
彦桾到底没能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亦或是荣佐不打算见这个女儿最后一面,他没有撑着那一口气等着,便独自去了。
彦桾哭得撕心裂肺,康纯其在一旁劝慰,并没什么效果。荣士攸在一旁看着,似乎对这个长姐有些不满,对新姐夫康纯其的印象更坏了。
神熺掉了几滴热泪,荣佐的死让她想起第一次品尝失去滋味的时候,她是如何懦弱。年逾不惑,夫妻生离死别,在神熺看来,勾起的往事最多。彦桾迟到的事已经不足以让她记挂,办完荣佐的丧事,神熺觉得自己似乎又老了。
在那之后,彦桾渐渐地替母亲处理些教务,因此与教中人士来往更加频繁。与此形成对比的是,本该与彦桾十分亲密的裔氏,却渐渐被抛到了一边。不仅如此,彦桾与母家也疏远了。
不久之后,这种厚此薄彼的行为开始显现出弊端。
神熺是翕教创教以来最与众不同的神尊,她认为圣母创教的原因是建立一个称霸一方的政权,而不是一个江湖门派。因此,神熺对开疆拓土格外热衷。也正是在她的支持下,翕教控制的范围迅速扩大,在这其中立下汗马功劳的,便是一个名为桓启的勋旧子弟。
当年神燮以神女身份提剑入昭明神宫,杀的就是桓启的族人的桓劼,桓氏因此受到重创。二十多年后,当时尚且无权无势的神熺被流放云盘岭,遇到了桓氏族人,因而向神燚争取赦免了桓氏一族。从这一点上说,神熺于桓启有恩。
神熺与桓启还有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就是对康氏的怨恨。神熺怨康氏排挤自己,桓启怨康氏陷害自己。因此,在神女濋留暴毙之后,神熺返回洵都,桓启便站到神熺一边。神熺得势之后,裔昭与桓启成为神熺的左膀右臂,格外器重。而裔昭和桓启私交甚好,彦桾得罪裔昭,等于把桓启也给开罪了。
彦桾开罪桓启,并不是只有一两件事。其中最要紧的,还是彦桾与康氏走得太近,这不是桓启可以容忍的。
所以,奉命迎接桓启的彦桾老大不快。二人见面后,又发生了些礼仪上的问题。彦桾责备桓启礼节太轻,不重视她这个神女。桓启却认为按照军中的规矩,他没有必要行大礼。这事经旁人一挑拨,便成了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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