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开她的手:“她不是神仙吗,还有她管不了的事?”
“神仙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呀,孩子。况且你和飞鸿,本就是变数。你娘下凡历劫,头一世本是没有孩子的。但也因为是头一世,仙根没有全净,她才有能力凭着执念对抗天命生下你们。”
“做人的时候都能对抗天命,回到天上了却连一条人命都救不了吗!”
她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叹了口气:“你母亲生你耗费了太多心血,到生飞鸿时已没多少力气,所以飞鸿本来就比你少些福泽。”
福泽?这样说来,我的母亲用她仅有的仙术庇佑我,所以我的弟弟因为没有仙术庇佑便合该英年早逝?
“你母亲的心力本就是仙力。孕育你时耗费了她几乎全部的仙力,到生飞鸿时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你可以力大无穷容颜不老,而飞鸿则体弱多病甚至一生困苦。”
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先生多福后生就多苦。我冷笑。
看着南乔美若天仙的容颜,我抓住她广阔的衣袖,向她道:“你是鱼精,你会法术的对吗?那你可不可以救救飞鸿?”
她看着我,眼中尽是怜惜:“傻孩子,飞鸿早已化成白灰,纵使我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再造一副躯体出来呀。”
我松开手指,颓废地往前走,觉得天与地没有分别,生与死也不再有意义。
可是我的飞鸿,他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吗?可那些害死他的人,正踩着他的尸骨往上爬呢。
南乔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却只想再去灵堂看一眼飞鸿。她依然叫着我的名字,我想我该转过身去应一应她的,毕竟她其实并没有错。于是我转过身去。
于是我这一生所有幸福的可能,都泯灭在这一转身里。
她说:“踏雪,这件事我实在帮不了你。但你可以去找你的未婚夫,他是睚眦。”
如果你把目此的名字横排写在纸上,目在左,写得小一些,此在右,写得稍大些,你就会发现,那是一个“眦”字。
睚眦。
睚眦其人,龙之二子。龙首豹身,凶猛无匹。
正是我要的凶猛。他神力在身,自然可以做一些常人做不到的事。
我问过小八,它也没有办法将飞鸿复活。那普天之下,的确没有办法让飞鸿活过来了。但我的飞鸿,他不能白死。那些害死他的人,那些踩着他的尸体获得荣誉的人,我决不能让他们好过。
可那些人是淮南知府,皇后,甚至皇帝。凭我一己之力,决计伤不了他们分毫。所以我需要帮手,需要一个不受人世规则约束的帮手。
奇园的小厮见我,并未通报就放了我进去。我轻车熟路走到他房门外,扣了两声。
丑时将近,他披着外袍打开门,见到我有些吃惊,但还是将我让进房里去。
房内灯光昏暗,他将袍子解下来披在我背上,道:“天黑风冷,仔细着凉。”又拿了件袍子给自己披上。他欲唤小厮烧热水添茶,被我制止。
“这么晚了,就不劳烦他们了。”我斟酌着怎样向他开口。
他却笑了,摸着我的头:“将来整个奇园都是你的,说什么劳烦不劳烦。”语气是暖人心脾的温柔。
我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们都听我的吗,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点头,说那是自然,我接着道,“那么你呢,你也都听我的吗”
他愣了一愣,旋即微微一笑,站到我身后,递过他用掌心温热的茶。我接过茶盏,他顺势用双臂从后面环住我。他说:“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听你的。”他对人说话语气向来爽朗豪迈,此时却柔得像一团云。我知道他是怕我难过,在照顾我的情绪。
难得的细致体贴,我的鼻头一酸,无数情绪涌上心头。如果他是目此,是妖怪,我或许可以心安理得的叫他帮我杀了梁拥和皇帝。但他是睚眦,即便在人间风评不好,他依然是神仙,他有他的责任和要遵守的规则。何况小八告诉我,其实睚眦并不像人间传说的那样暴戾好杀戮。
我要杀皇帝和梁拥,决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但睚眦,他是我身边最厉害的人,没有他的帮助,我又怎么能杀得了他们!
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面对他。我看着他的眼,那双眸子大而黑,在满室的烛光里映出我的脸。我看着他眼睛里的我,其实并不怎么清晰,却突然觉得面目可憎起来。我忙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帮我做一件事。”我咬紧牙关,又松开,终于将这句话吐出来。
他扶着我的双肩欲将我推出些,我死死抓住他的腰不肯动。他依然柔声道:“什么事?”语气却没了方才的宠溺和放任。他大约猜到我在想什么了。
头顶传来一阵重重的叹息,他说:“雪儿,生死有命。飞鸿已经去了,便让他安心的去吧。他生前一定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你、伯父和陶阳不受牵连。你难道还要往刀口上去,让他死也不能安心吗?”
我在他的怀里默默淌下泪来。我何尝不知飞鸿的良苦用心,但正因如此,身为姐姐,我才更不能让飞鸿枉送了性命。他要推翻皇帝,我便帮他推翻。
睚眦是个很少说重话且有原则的人,他对我说得这样直白,想来是不会帮我了。既然如此,我也不难为他。
一轮弯月挂在夜空。正是冬未去春未来,夜空里一颗星子也无,独一轮月挂在那里,却也是镰刀一样单薄且弯的,不得圆满的模样。自古寂寥一事,本不分天上人间。
我就在奇园的奇花异草里站着,望着那一轮月。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在我身后,沉默地,沉稳地。于是我突然生出一种勇气,一种细水长流的勇气。
飞鸿的葬礼格外冷清,从头到尾只有自家人,连司仪都是睚眦充当。
飞鸿是朝廷赐死,葬礼不可大肆操办。也无人敢来参加。但他的葬礼其实也很热闹,树上栖的飞禽,地上爬的走兽;养在院子里的,生在山野间的,整整一天,满院满山的禽兽鸣叫。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父亲每日上山砍柴,理一理山麓的田地。陶阳准时准刻地照料院子里的小兽,偶尔看书,其余时间都呆在屋子里。我需要做的,便只剩下生火做饭,洗碗浇园,做了这些,我也只呆在房里。生活真正是一潭死水的平静。
但这深沉的死水下,依然有看不见的汹涌波涛。刺杀帝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我需要细水长流地谋划。
睚眦常常来找我,我却不敢跟他多说,怕他看出了端倪。他似乎对我的表现不甚满意,多数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看着他离去颓颓然的背影,我的心每每像被什么绞着一样痛。他何其无辜。他放弃尊贵安逸的生活,跑到山里来跟我吃苦,我却对他忽冷忽热。
父亲进山背回来的柴越发的少,我想着让我或陶阳去砍柴,却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天气渐暖父亲却穿得越发厚。替他梳头的时候,才发现他两鬓发色如墨,后脑中心却已青丝成堆。父亲老了,却苍老得那样小心翼翼,怕我们担心。
天越来越暖和。陶阳整日将自己关在屋里,有时三四天不出来。我与父亲轮番劝他多出来走走,他倒是应了。却是昼伏夜出居多。
小八也是沉默的,上一年冬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它没有冬眠。约摸是冻伤了元气,是以至今仍恹恹的,比之陶阳更加沉默寡言。但它还愿同我说话,与我谋划行刺一事。早时我曾同父亲与陶阳透过一两句报仇的口风,他们都像睚眦一样,温和又坚决地否了我的想法。父亲甚至还就此与我长谈过一整天。无非是各种纲常道理,陈述利害,意在打消我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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