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也算立了誓了,从此便可光明正大地吃卢家的用卢家的了。趁他跪着,我又敲了敲他的脑袋:“说得好似你这些年吃的用的不是卢家的一样。”
话虽这样说,心中仍感叹我卢踏雪何德何能竟收了个如此忠诚的徒弟。
父亲近日有些咳嗽,若照以前,只需我上山采些化痰止咳的草药便好,但现在父亲年纪大了马虎不得。我便亲自下山抓药。
回程经过一个小树林,迎面走来一个灰袍男子。隐约觉得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擦肩而过时我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这样不管我认不认识他都算是个礼数。
“你果真不记得我了。”身后传来声音,我转过头去,那男子正看着我。我甚疑惑,甚歉疚。他说,两年前,就在这山上,我们还聊了很久。我想起来,他就是我上山找阿怪时救我的男子。
他见我手上提着药,问我是否有谁病了,他会些岐黄之术,不知能不能帮上忙。我想了想,把他带回去替爹瞧一瞧也是好的。小八看到他时表现得很奇怪,待我事后细问,它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父亲问他名字时,他看了我一眼,双唇轻启:“鄙人目此。”
目此,今时今日还有谁会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我知道这不是真名,但我不问,就像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
他在我家里吃了一顿饭,饭后趁着天色未晚我送他下山。他只让我送他走了几步便催我回家。我们背道而行,我突然想起有句话忘了说,却又觉得不该说,犹犹豫豫转过身去,他却在那里定定地站着,他说:“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我点点头,踢了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回家去了。
飞鸿在京城当了两年的抄录文官儿后被派到南方当县令,便是我们长大的定水县。走马上任前他回了趟家。看得出他对外调并不满意,他说他迟早会再到京城做官的。爹同我都劝他官场复杂,尤其京中朝堂更是胜于战场,他没答话。
此次陶阳主动请缨跟着飞鸿去南方。我想飞鸿自幼只会读书,而陶阳在交际一类向来稳妥,便答应了。
飞鸿和陶阳走后家里便只剩下我和爹。爹建议我再收个把弟子,免得家里冷清。我说家里既有天上飞的,又有地上跑的,怎么会冷清。爹爽朗地笑笑,不再提这事了。
除了偶尔有一两只不听话的小兽闹脾气,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静。
意料之外的是,没过两个月目此来了。说是有东西落在山里,要回来找找。尽管他的说辞错漏百出,我还是让他住在飞鸿和陶阳的房间里找到那样东西再走。他有他的东西要找,我不过问。
倒是爹私下同我说我毕竟女儿家,得注意影响。我把手里的肉喂给盘在桌上的小八,对爹说:“您真的觉得这很重要吗?”
爹久久地看着我,眼中好似闪过千般思绪,终于叹了口气出门去了。爹从来把我当儿子养,把飞鸿当女儿。如今我像男子一般不拘小节,他自然无话可说。
我们院子一向是单狐山最清净的所在,最近几个月不知怎的开始有了大兴土木的嘈杂声。我循声找去,原来是不远处有人在建房。修房子的人看起来个个孔武有力,想来是专业的匠人,却不知主人是谁。
大约因为这嘈杂声,又大约是东西找到了,目此在我家住了三天便走了。
我想他大概不会再来。
某天带一头灰狼遛弯儿的时候突然发现嘈杂声没有了,看来是房子修好了。绕过去看了一看,这户人家的房子比我们家的大些,也更美丽精致,院子里种了些花木。院门上方有一块木匾,上书奇园二字。
能修得起这样一户房子的人非富即贵,做什么来这穷乡僻壤吃苦。
我牵着狼崽正准备回家,院子的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个衣饰华丽的人,他走到我面前,交给我一张帖子:“我们初来乍到,恐有不知礼数之处,因此我家主人想在明晚设宴请邻里聚一聚,届时万望阖家莅临赐教。”我受了帖子和这段文绉绉的话,心想一个仆人都这么光鲜亮丽,主人还能得了。
回家同父亲商量明日应备什么贺礼,尚未得出个结论,便有人送信来。淮安知府来信请父亲出山去训一匹野狼。父亲近来已经不怎么接地头较远的生意,且信中说的野狼早已成年,成年野兽最为难训。若在以往父亲一定毫不犹豫地推辞,但此次我正欲回绝时父亲喊住了我。
“飞鸿任上那个县是在淮安吧”我点点头,爹继续说,“他许久没回家来了,去看看他也好。”
使者一身风尘仆仆候在门外,形容匆忙。见我们答应了,他脸上露出轻松又感激的表情,随后红着脸请爹立刻同他一道南下,他家主人很着急。我请他稍等片刻,回屋简单收拾了些细软,又写了封信并翻箱倒柜找出一颗夜明珠劳使者送到隔壁新邻居贺他乔迁并表达了不能出席他乔迁宴的歉意。做完这些出房门父亲恰好安顿好一众不安的飞禽走兽。
我们一行三人一蛇赶在天黑之前下了山。路上遇到老郎中的内人万事通罗大嫂,请她这几个月上山照看一下小崽子们。她笑着应下,推拒了我放在她手里的银子。
我们入淮安一路南下,听到的都是对这个淮安知府的称赞,说他为官清廉,为夫从不寻花不问柳不纳妾,总而言之他就是一个天上有地下无人间难遇的好官,好朋友,好丈夫。
到淮安时,梁拥带着几个家丁在城门迎了一迎我们。他为我们安排了一处小别院,并在院内举行了一场接风宴,席上歌舞美酒不绝。
这淮安知府黑肤浓眉生得又人高马大,言谈举止却尽是书生儒气。每每逢他与爹说话,我便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
好容易曲终人散,别院里只剩爹与我并几个使唤下人。我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收拾残局,再环顾一圈这栋雅致的小院,这是一个清廉到做了十几年的官还举家住在衙门里的人能买得起的院子?
月上中天,爹他老人家举杯邀明月,我往他杯里续上茶,压低声音:“传闻淮安知府清廉,到现在还举家住在府衙中,我看不尽然。”爹看了一眼来去穿梭的下人:“我们受邀来驯狼,便只管训好狼。其余不相干的,你少管。”
我自幼跟着爹外出替人驯兽,这几年也能独立接外单,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自然晓得,但近年爹已经很少特地嘱咐我少管闲事。看来他也看出淮安乃是浑水一池。
“从今日种种来看,梁拥对我们倒还算有礼。”夜风微凉,我往嘴里灌了一口热茶暖身。
爹轻哼一声:“何止有礼!”的确,梁拥对外一直是两袖清风的形象,此次却为了两个驯兽师弄这么大排场,说是重视礼仪周到,未免也太过了些吧?我心中突有些不安,问爹:“那我们该怎么办?”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儿。”爹起身回屋,又转回来低声:“先不急着同飞鸿联系。”
翌日梁拥没露面,只派了个使者来领着我们去看那匹野狼。路上使者同我们讲了讲那匹狼。才知它乃是知府唯一的儿子梁确的爱宠,原本十分温顺讨喜,但两个月前不知怎的突然变得狂躁难训,甚至兽性大发咬伤了梁确。那梁确躺在病床上仍对自己的爱宠念念不忘。下个月就是梁确二十岁生辰,梁知府爱子心切,这才急急忙忙派人请爹出山,想在梁确及冠礼前把狼训好作礼物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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