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的窗户传来邻居家电视播天气预报的声音。那家的老夫妻在讨论孙子过来吃晚饭,该做些什么好的问题。
对啊,荼白可能是出去买菜了嘛。
我飞奔下楼,在小区旁边的菜市场里转了好几圈,没人说见过荼白。最后菜市场口的配钥匙师傅叫住我:“你找的那个姑娘,好像往通海河边去了。”
“什么时候?”
“一两点吧。”
河边有花市的时候,我们经常在河边散步。现在虽然花市渐渐拆掉了,荼白还是有可能去那里。
我过去才发现河边的花市已经拆得差不多了,看样子这里要重新修整成一个河滨公园,外加建几栋景观公寓。工地的棚子都搭好了。
我沿着我们散步的路线,匆匆跑过杂乱的河岸。在原来花市的边缘,我停下了脚步:
河堤缝隙上长着一片茎子大约一尺高的白色、黄色的野花。有一丛白色的被拉扯过,已经蔫了,倒伏在河堤上。而河堤下,荼白的手机半泡在水里。
“110吗?报警……我的、我的室友……不见了……我觉得她可能出事了……她有抑郁症……我想可能是走失……名字叫涂蘼。她今年25岁……嗯,身高157吧……长头发……”
我太不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了。有一个姓林的警官联系到了我。让我做的几件事似乎有:和我确认发现荼白手机的现场;做笔录,问我怎么发现荼白不见的;让我回家里,让我指认家里哪些是荼白的东西哪些是我的……
最后,我被林警官带到停尸房,确认荼白的尸体。
“我们联系到了死者的家属。死者的父亲听到女儿可能出事的消息,情绪十分激动。初步确认死者身份的事情,暂时麻烦你了。”
即便是真的看见荼白躺在停尸台上,我也不敢相信荼白真的不在了。
“我不相信涂蘼会死……”我对林警官说,“她早上还说要给我做饭庆祝我考试结束。谁寻死之前还去收衣服,莳弄花草?有人害了她是不是?”
林警官皱着眉看了我一会儿,没说话。我反复对林警官喊叫,甚至揪住他的领子,要他立刻去调查杀害荼白的凶手。林警官依然没说话。倒是旁边的一个女警官赶紧拖住我:“小姑娘你冷静,再闹可就是袭警啦!要真是他杀,我们第一个不会放过凶手。你冷静……”
接下来的几天,我浑浑噩噩地住在宾馆。我根本不敢睡着,我生怕万一荼白还活着,万一会有什么消息,我睡着了会错过。
荼白的父母和弟弟后来终于来了。我见过两位老人几面。荼白也没敢告诉她的父母我们是什么关系,她只说我们一起租房子,我很照顾她。荼白的弟弟我是第一次见,长得和荼白很像,带着眼镜,是个很斯文的孩子。
荼白的父母倒没有很惊讶。似乎荼白得了抑郁症,让他们多少有了一点心理准备。过得很辛苦很压抑的农妇可能某一天突然投井,那么得了抑郁症的荼白投河,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蘼丫头命苦啊……”荼白的妈妈哭着说,“她开口说话特别早,特别喜欢别人和她说话,给她讲故事,就好像她知道以后会听不见一样。她听不见了就只能看书。她可喜欢看书了,啥书都看,十岁上就把我们村小学图书室的书都看完了。可是这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就偏偏听不见呢?学也不能上,打工也找不到好工作,她和我们说她自己也写书,诶呀,一写起来啥都忘啦,可是这不也没写出个什么名堂吗……”
没写出个什么名堂?我苦笑。
“……多亏你了啊,小璋,一直这么照顾蘼丫头。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吓坏了吧?好孩子,别害怕啊……我们不赖你。你放心地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蘼丫头命苦,这是她的命……”
我和荼白的妈妈抱头痛哭。我想对她说,对不起,我没好好照顾您的女儿。她的早逝,绝不是命苦。但我终究不知如何向他们说起。
警方给出的结论是“非他杀”。荼白的父母没有异议,办好了手续,同意了火化,就带着荼白的骨灰回老家了。临走前,他们专门去谢了办案的林警官,也专门来谢了我曾经照顾荼白。
一切就这么结束了。我连荼白的家属都不算。
我回到我和荼白的家。我不在的时候,调查办案的民警很好心地帮忙浇了花。那些花苞都开了,白的,粉的,蓝的,黄的,玲珑娇小的花在碧绿的叶子之间怯生生地睁开眼睛,看着一片死寂的房间。
我坐在客厅的行军床上。对面的书柜是我和荼白一起组装的,我读图快,荼白螺丝、起子玩得比我熟练,那么大那么复杂的一个柜子,我们两个女孩子半个上午就装好了。行军床本来是在卧室里的,我本来打算扔掉,但荼白坚持要留下来,放在客厅里。我们买了几个大靠垫,把行军床改成沙发。而且如果我们有谁要熬夜的话,可以临时睡在行军床上,不会互相吵到……
门铃响了,每个房间同时闪过一阵变换着颜色的光。这是我给荼白改装的“闪光门铃”,我记得第一次做的时候我搞错了一个焊点,想修改却把电路板给烧坏了,不得不重来,搞得我懊恼了好久。
一切都是和荼白有关的回忆。
我去应门。竟然是林警官。
“不是结案了吗?”
“手续上是结案了。但没和死者生前最亲近的人说明白案情,这不算真的结案。”林警官对我说道。
我不说话,只是请林警官进来坐。
“魏璋,如果你对结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我还是不说话。
“好吧,既然你一时问不出什么问题。那么我来问吧。你为什么判断涂蘼不是自杀,一口咬定是他杀呢?即便是已经同居的恋人,也不一定完全了解对方吧?不过你放心,这是你们的隐私,和案情没有关系,我不会写进卷宗里,也不会到处乱说的。”
“为什么说我和涂蘼是恋人?”我终于开口对林警官说话。
“我当了快十五年的刑警,这双眼不是白练的。”
我点点头。他能看出来我和荼白的关系,或许能看出点别的来。
我说:“涂蘼没有打算寻死。她计划晚上做饭,还好好收了衣服,连花盆掉了都要收拾,我不相信她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确实,我们也在自杀和意外事故之间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定论。她写的那几张纸,我的同事认为是遗书,所以认为是自杀。但我个人偏向于是事故。和你一样,我也相信她没有求死的心。
此外,她的身体里检查出了抗抑郁症的药物,只是按照她正常的服药剂量,血液中药物浓度偏高。死者前一段时间疑似有病情反复,我怀疑她有可能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自作主张,自己多服了药物。我咨询过医学专家,如果服药不当,有可能反而导致患者神智失常,虽然学界还不能确定服药剂量不当一定导致神志失常,但的确有过类似案例。总之,我的猜想是:病情反复、当时情绪激动,导致错误地过量服药,而药物过量导致神志失常,进而失足落水。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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