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把瑞腾将要撤资的消息透给李康杰的。但以李康杰的手腕和人脉,在瑞腾内部有眼线一点也不奇怪。在那次会议之后的第三天,李康杰就一个电话打过来:“大美女,最近不忙吧?我叫上了唐泗水,你过来一起吃个饭怎么样?”
“当然可以。”
高脚杯里的红酒让我想起了吕冬友从图灵测试站内信给我发的那几张现场照片。满地的鲜血也是这样鲜艳的红色。
跟着那些照片和资料一起发来的还有这样一句话:“应该是李康杰做的。到现在这个案子还没破。你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了?注意安全好吗?再这样我直接报警。”
我回复道:“说好了。只要我不犯法,你就帮我。”
吕冬友回复了一串“……”
我猜,吕冬友一定要被我气死了。
“现在应该是你们Oakhill投资圣火文化的最佳时机了吧?既然瑞腾准备撤资了,Oakhill不是能正好跟进吗?”李康杰说完,颇为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尝尝这瓶新开的红酒。
这话说得真精明。瑞腾撤资,让Oakhill跟进当冤大头,还一副好像Oakhill占了便宜的口气。
“这件事看泗水的。”我一边夹菜一边说,“最近关于你当年抄袭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就连美国的网络文学论坛上都有人说起了。你再不给个回应,Oakhill想投钱都师出无名。毕竟,Oakhill和AS的关系不错,AS告瑞腾抄袭的事刚过,我们不能投资一个据说是靠抄袭起家的公司。”
我一说完,李康杰和唐泗水的脸色都变了。
所谓“投资圣火文化”一直只停留在“传闻”阶段。放出这样的风声,是让Oakhill对瑞腾的投资看起来像是一个迫不得已的方案B,从而给Oakhill真正的目标,也就是将来吃掉瑞腾,释放□□。
而第一次和李康杰单独吃饭时,我拼着被人下药的风险,放在包里故意让李康杰偷看到的资料是假的。所有的文书都是假的。Oakhill从来没有像文书上所说的暗中投资了唐泗水,从来没有看好过圣火文化。我只是想让李康杰自以为得到了内部资料,让他相信Oakhill既然已经投资,就不会任由圣火文化赔钱,从而放心地把大把大把的钱投给圣火文化,多到如果圣火文化赚钱,他也会身价翻倍,而当圣火文化大厦将倾的时候,李康杰也要赔到肉疼。
李康杰一直坚信的暗中投资实为子虚乌有。然而此时他也不可能拿着偷拍下来的资料找我对峙。
李康杰对着我冷笑。那是野兽要吃人之前的笑容。我也报以同样的微笑。
唐泗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Chloe,你不要人云亦云。说我抄袭,除了网络上的那些水军,难道还有法院的判决书吗?如果那个什么荼白真的觉得我抄了她的,让她出来告我,不然我还要告她诽谤呢!趁着我要做新项目的时候泼脏水,这就是炒作!恶意炒作!”
我忽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唐泗水,你死了。你已经死了。
“你看看泗水气的,Chloe你怎么还笑呢。这事你得和Richard好好说说。”李康杰端起酒杯,“来,泗水,我们一起敬Chloe一杯。Chloe,你可不能由着别人坑朋友。”
我喝掉杯里的酒:“康杰,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事你真的得问问泗水。泗水,这里没一个外人,你就说句实话,当年到底抄没抄?”
不知道是因为多喝了酒,还是因为情绪激动,唐泗水两眼赤红:“Chloe,我当年抄没抄,关现在什么事?我的小说有人看啊,这才是重点,对吧?之前说的那么好,现在说不投就不投啦?”
“你这么说,那就是真的抄了。你和我说没用。Oakhill也不能逆着观众的口味。前几年,有个写了抄袭小说,自己拍改编电影的,请了一群明星,最后票房还是扑街了。导演在路演的时候,声泪俱下地问‘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们才不会骂我的电影’。说句实话,就算他死了,他和他的小说还有电影还是会一直被骂的。毕竟是个前车之鉴。抄来的IP,赚一回钱还可以,还能一直赚?我们都是生意人,投资公司,可以。赔钱,不行。”
聪明如李康杰,果然听出了我的话外之音:“Chloe,话不能说的那么死。要是你们认定了只要投资就会赔钱,那这可就是死胡同了。”
“怎么是死胡同?只不过要泗水退一步海阔天空。圣火文化不是举办过几次网络征文,签过几个小作者吗?那里面,总有几个身家清白,能放心捧红的吧?”
“你什么意思?”唐泗水直接摔了筷子。“Chloe你存心来恶心我的是吗?你不过也是个给人打工的。你的一切就来得那么清白?来这里跟我装什么清高?”
我看了一眼李康杰:“泗水是不是喝醉了?要是泗水嫌我们Oakhill的运作能力有限,不是什么项目都能赚钱,就自己想一个能赚钱的法子来。”
李康杰像看猴戏一样看着我和唐泗水,然后伸手拍了拍唐泗水的肩膀:“泗水,人家问你呢?你是不是喝醉了?”
唐泗水触电似地差点跳起来,接着恨恨的看着我。
至此,只能不欢而散。
按照我和吕冬友的约定,如果唐泗水愿意公开向荼白道歉,我可以在圣火文化破产的时候,给他的后半辈子留一点养老的钱。
现在,圣火文化绊住了李康杰,一时半会儿还死不透。版权纠纷是民事案件,我是荼白的什么人?就算我想告,法院都不会受理,毕竟“原告主体不适格”。至于吕冬友、至于其他人,也只能在网上骂一骂唐泗水罢了。
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结局除了失望,别无其他。
公司在德国法兰克福的分部接受了一个极为紧急极为棘手的项目,我是被总部紧急抽调人手派去救场的之一。这个调令现在只有我和Richard知道。只是吃了一顿饭的功夫,手机里已经多了十几封未读邮件。情况紧急,去德国的飞机就是今天半夜。我回到公寓,收拾了一包比去健身房大不了多少的行李,直接去了机场。
而在新的地点,我不过又是另一场资本恶战中的小卒,又是忙到随时有猝死的危险,忙到连回忆的时间都没有。
我讨厌在现在的工作,一如高中时的我讨厌父亲。26岁那年,我甚至因为受不了工作上的尔虞我诈和隐藏在看似公平的丛林法则背后的性别歧视、种族歧视,曾经一度想过放弃。太难了,太恶心了。
那年年假,我去欧洲旅游,到了维也纳,看见史蒂芬大教堂有安魂曲的演出,我想也没想就订票了。我不知道如果荼白还能握着我的手,会不会察觉到我的胆怯和迷茫。我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我看不透资本的运行,是资本的运行裹挟着我,身不由己地蝇营狗苟。
对不起,荼白,你的天棘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蛋。
那天认识的Chris Junes 大概是唯一一个看出来我本心的人。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那就辞职。你不一定非要在金融行业。你或许更适合当个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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