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独惯了,只身一人,也能活,她不一样,她太害怕寂寞了。
于是,夭厉出现在雷行云面前,那时,雷行云巧遇满山寻他的雷家家仆,被众人欢天喜地簇拥相迎,几名护卫抢着要背受伤的少主下山。
夭厉如风卷来,站在山径上,阻挡去路。
「带她一块走。」落下此句,身形与来时一般匆匆,眨眼间消失,众人正惊诧之际,只有雷行云听明白,赶忙转身又往山上跑。
黑雾围绕的身影,并未立刻散去,始终与浓云相融,驻留原地,直到半个时辰过去,雷行云怀里抱着人,一路下山,那黑雾才缓缓驰远。
雷行云一行人离开野岭,至山下小镇买妥马车及替换衣物,央求布坊老板娘帮翎花更衣擦身后,即刻便启程往雷霆堡,越快越好。
走得越远,她醒来时,就没办法再嚷着要回那座山。
蜷躺马车车厢里的翎花,被裹得暖实,仅露出苍白脸蛋,纵然是昏睡中,眼角泪珠仍止不住滑落,雨打湿的发,滴着水,裹身薄被很快染出大片水渍。
雷行云瞧了不忍,取来巾子,手劲轻柔为她拭干头发。
他折返回去时,已经看不见村落踪迹,猜想翎花也发现了事实,才如此大受打击,当时任雨水淋打的她,满山猛喊师尊,不知在泥里摔了多少回,一身脏兮兮,他还以为她发疯了。
碰碰她冰冷的脸,想以掌心煨暖她些,可她依然微微打着颤,他将她连人带被搂进怀里,渡些体温给她。
听见她无声呻吟,含糊不清,但也明白,她还能说什么呢?
除了「师尊」,不会有其余字眼。
「翎花,我带你回雷霆堡,那儿什么都是真的,你一定会喜欢……」他轻声在她耳边说,她呢喃一遍,他便说一遍,似乎要盖掉她意识里牵挂的那人身影。
到了傍晚,她醒过来了。
那时雷行云正要抱她下马车,不让护卫插手,今夜预计在城中客栈歇息。
她一脸茫然,好似大梦初醒,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方,双眸看着他,满是困惑。
「丫头,你睡得可真久,一连睡掉几顿饭,幸好,我给你打包了几块烙饼和肉干,等等回房吃。」他朝她温柔笑。
然后,她完全惊醒,挣开雷行云的手,慌乱跃下马车,车厢外,大雨早已停,月明星稀,城街上不见热闹,人潮三三两两,大多店铺皆歇业休息,更显得翎花声音响亮--
「师尊!」她才跑前一步,雷行云立刻自身后环抱住她。
「翎花!已经离那儿很远了!回不去了,而且,回去也没有用!那座山里什么也没有,没有村庄!没有师尊!我去找你时瞧过了!只剩满山枯死的草木,像被谁给狠狠砸烂的狼藉--」
她知道!她亲眼看见,她的家,变成何种面貌。
一切一切,如涓滴流水,沁着透骨冰霜,点滴坠入记忆,清晰着,也刺痛着。
翎花像瞬间被剪断丝线的偶,双脚发软瘫坐,若非雷行云抱着,就要跌个狠狠。
怀里人儿好安静,静得彷佛连呼吸也没有,雷行云突然感到恐慌,摇她的肩,喊她,她没反应,他低头去看,只见她无声掉泪,宛若无助稚儿。
「……翎花你别怕,我不会抛下你不管,以后由我照顾你,你不会是孤独一人,别怕……」他轻哄她,慰抚她,将自己当成浮木,供她依靠。
可她没有伸手攀附他、没有依赖他,任由自己被绝望灭顶。
雷行云本欲脱口,告诉她,是她师尊要他带她走,话到了喉头,硬生生给咽回去,他私心清楚,说了,只是更添她心乱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很乖巧,要她吃就吃,要她睡也睡,可是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全是雷行云缠着她叽叽喳喳的。
「胖白呢?你有看到牠吗?」这天下午,坐在车厢里,她突然主动问及。
「没有耶,或许跑哪去躲着了吧。」雷行云有些晕车,仍强打精神,堆满笑容回她。
「……连胖白也是假的……」她低喃,头埋进膝里。然后,又是长达一整日的沉默。
换作前两日,雷行云会乘胜追击,哄诱她再多说几句,但今天他真的感觉疲累,眼皮直想垂下,背靠车厢木板上,连开口的力气也无。
毎一天的日出、日落,对翎花而言,全数失去意义,晨曦透过小小车厢雕窗,照耀不出半丝温暖;残晖橘红色光晕,沉没在山头另一端,也瑰丽不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往哪里去?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她的生命围绕着师尊打转,每天思考的东西好单纯,午膳与师尊吃些什么好;后院的衣裳晒得好香好暖,等会儿要去收下折妥;师尊又一人独坐树下下棋,坐了太久,要去闹闹他,让他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一切突然被打碎,她措手不及,曾经视为天地的东西,尽数崩塌,毁天灭地之后的残破,教她无从收拾起。
她静寂地将自己囚入一处无形围圈内,是思考,也是逃避。
茫茫前程,自己何去何从,而师尊……又往何处?
突然有一阵嘈杂,穿透那片阂寂,入了耳畔。
她原本心不在焉,连头也没抬,可是嘈杂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慌乱,甚至开始有人挤进不宽敞的车厢内,翎花终于缓慢扬眸,往那乱源中央瞥去。
是雷行云,躺在车厢一隅,神色痛苦,频频作呕,还吐了一地。
雷家护卫们焦急担忧,个个争相挤进车厢,围在少主身旁,失了主意。
眼看再半天路程,便可抵达雷霆堡,但少主情况不好,几人讨论着,该绕道去最近的城镇求医,或是快马加鞭赶回堡中。
翎花盯着雷行云的面色,瞧了一会儿,眉头渐紧。
太熟悉的景况,她忘不掉,家人发病的痛苦模样,焰刻在她心上。
「你们离他远些,他这是瘟疫。」她嗓音有些哑。
护卫们闻言一惊,想飞快逃出去,又担心被扣上「贪生怕死」的罪名,彼此面有难色、面面相觑,等着有人先跑,偏偏谁都不愿当这领头羊。
「都下车去吧,之后若要靠近他,先掩住口鼻,他用过摸过的东西,能烧的烧,能煮沸清洗的,便那般做。」她说道。
护卫立刻逃窜下车,谁也不敢站太近,其中一人见她仍坐在原处,便问「姑'姑娘你不赶快下来吗?瘟疫可是会传染的……马匹够,你可以挑一匹与我们共乘。」
翎花摇头「我在这里看顾他,不会有事。」
连与货真价实的「瘟神」朝夕相处,她都不曾有事,雷行云这类初期症状,她真没在怕--或许,心里淡淡觉得,染上疫病,又有何不好。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护卫习惯了听命行事,从不自己作决定,眼下事大,更不可能率性胡为,只能求教于她,并大略告知路程远近关系,看是要赶路,或是求医。
翎花精神仍不济,但此时此刻还有这件事能让她做,至少没工夫茫然,她揭帘往窗外看,清点马匹数量「分头做吧,你们派一人去最近的城镇药铺,抓些五苓散、小柴胡、葛芩连汤、桂枝,再赶回与我们会合,而马车维持原计划,直奔雷霆堡,另外再派一人乘快马,先赶回堡中,安排大夫候着,告知是瘟疫,让雷霆堡早作准备。」马车载着个病人,决计无法加快速度,单骑则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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