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能不误解?
他说,他还没决定,要不要让她留在身边。
他说,谁也代替不了朝露。
她终究……无法让师尊不感觉到孤单,因为,她不是他心上那个人,永远也不可能是。
他不需要她长生不老的相伴,反正就算她老了死了,他再让另一个人变成「朝露」便好,没有非她不可。
比起为师尊心疼所落的泪,此时此刻,翎花反而没有哭泣的欲望,心口干干涩涩的,像一片龟裂涸土,一块一块,全是裂痕,满目疮痍。
「我知道了,对不起……」她再度道歉,这一次,是为她自己的自以为是而惭愧。
夭厉并不乐见她再三道歉,不认为她做错什么,何必唯唯诺诺,尤其她眼里黯淡了一大片,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正要开口斥她,茶馆外突传一阵喧晔,邻桌客人闻声,立马慌张结帐,匆匆由后门逃了,伙计也知来者何人,垮着脸,多想跟着客人一块跑。
夭厉与翎花明显是不知情之人,才会一动不动,逃也未逃。
伙计拿颈上长巾抹汗,嘴里咕哝好几句「怎么又来了……偏偏官府自顾不暇,一大票差爷病的病、死的死,没空缉捕他们,才让这群人如此嚣张,明目张胆--哎呦,客官大爷,请坐请坐!」见人已踏进茶馆,伙计职业笑容添上,只是略显僵硬,迎接几人入内。
那五人,个个虎背熊腰,粗犷吓人,腰际不是挂刀就是缠鞭,露在毛茸衣裳外的胳膊,雕着满满猛兽图,身上飘散浓烈汗臭及马騒味。
他们踢椅撞桌,故意弄出声响,壮大气势,兵器全往桌上摆,阵仗很是恐怖。
「给我端酒端肉上来!」其中一大汉扯喉。
「……呃,大爷,咱们这是茶馆--」伙计陪笑。
「要不是饭馆酒楼窑子全都不营业,老子看得上你这间破店?!少啰嗦!有什么端什么!」
伙计哈腰应诺,赶忙进后堂去吩咐。
大汉取了盘中招待茶点,咬了口,是雪花糕,呸呸地吐出来「呸!净是些娘儿们玩意!」
「有得吃就别嫌,没几家店开,再挑就没了。滋味还不错呀,口感松软,不甜不腻。」另个汉子倒吃得很欢,一口接一口。
「你吃屎也说好呀!」同伙取笑。
「去你的!」又是一阵拳来脚去,踹得桌椅碰碰作响。
「好了,别闹,想想该怎么把老大尸体弄出来,说什么也要让老大入土为安!」听说官府怕疫情扩散,已将尸首火化,又怕骨灰外流酿灾,封锁在官衙某处,谁人也不敢靠近。
众人都沉默,这事儿嬉闹不得,他们蛮横脸庞皆写满坚决,只是当中有一人神情略为惶惶,挣扎了会儿,才挠挠脸腮说「他们说……碰过老大尸体的,全发病了……」
「老大是随便啥人都能碰的吗?!尤其是官差,老大生平最痛恨的家伙,就连死,也绝不允许他们胡来!咱们是什么?兄弟呀!老大会恶整我们吗?!」汉子哪懂瘟疫是啥玩意,只当是老大显灵,故意把官府闹个鸡犬不宁。
「没错!就算老大被烧成灰,也不能独留他在这,定要把他带回山寨!」
伙计端来数盘茶点,众人暂时停下交谈,先狼吞虎咽一番,再狠狠嫌恶茶点塞牙缝都不够,伙计还挨了两记爆栗,又给踹回后堂去拿吃食。
难闻的气息,令夭厉拢眉,耳边的嘈杂笑闹,更是干扰他的清静,打坏喝茶兴致,他淡淡一句「走了」,翎花立刻掏钱搁桌上,对后堂忙碌的伙计喊「小二哥,茶钱放桌上了。」便匆匆要追上师尊脚步。
「好咧,谢谢客官!」
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吸引五名汉子注意力,若翎花仅仅一般庸脂俗粉,他们自然会很快挪开目光,偏偏她不是。
她并未戴上面纱,容貌清丽无双,肌肤白玉无瑕,黑发如云柔软,是男人没有不多看两眼,况且是他们这一类鲁男人不光用眼睛看,手脚也很不干净。
当翎花走过他们旁边,一只毛手探来,抓住她的手臂,扯往自个方向,翎花一时失察,扑跌到男人身上。
「这小小城镇,居然出了这般水灵美人儿?先前怎么都没见过?」真软,浑身香甜,手感真不赖。
「你干什么,放手!」翎花很快挣扎开来,站稳身势,甩开男人的手,忿忿奔离。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调戏女人?!」汉子同伙斥喝。
「摸个两把,有啥关系?又不会少块肉!」孟浪动手的男人,兀自一脸陶醉,作势嗅着掌间余香,嘻笑自若。
翎花看见夭厉侧着身,回过了头,男人拉扯她的那一幕,落入冰冷眼里。
他定是看见了,否则不会周身闇息汹涌,噬人般澎湃,旁人或许看不见,她却一清二楚。
她飞奔过去,挽着师尊便跑。茶馆里还有无辜伙计,不能在此动了杀念,瘟息一释,可不是谁都能幸免。
匆匆带走师尊,未能听见几名汉子之中,有一人紧紧盯住翎花背影,沉吟许久--
「她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夭厉冷着脸,被她半拉半推,远远带离茶馆,步上了横跨川河的石桥。
河面波光粼粼,倒映两人身影。
「为何阻止我?」口气也是冷到极致,贸问间,竟带些许不满。
「店里有其它人在,毕竟无辜……是我忘了覆面,他们罪不致死。」翎花掏出钞巾,熟练遮掩口鼻,只露出一对美眸朝他笑得有些讨好,希望他尽快消气。
他身上霾雾趋缓,确实被她所安抚,然而仅仅一瞬,又立刻狂乱溢出,周身数尺间,全笼罩在瘟息中。
翎花吃惊,望向师尊,却发现师尊面庞严惠,目光落向前方,于是她随其望去,桥的另一头,站着一名男子。
一名满脸狰狞伤疤,面容肃然的高壮男子。
两人对视,谁也不先开口,只是凝望,竟让氛围冷凝结冻,沉沉压制,无法呼吸。
翎花反应过来,脸色刷白。
难道是……天人,与师尊一样的……神?
和儒雅师尊迥然不同的气韵,那男人很明显是武人,裹在一身平凡布衣下,壮硕体格仍旧清楚可见。
前次是天女,这回换成天人,要来找师尊麻烦吗?!
翎花紧紧盯着男人,无比担忧,身体出自本能,悄悄往前挪站了半步,介于他与师尊之间,自不量力地想要扞卫师尊若男人突然采取动作,起码她能先挡挡。
小小的无心举止,落入两男人眼中,夭厉眸仁一缩,彷佛流溢着什么;那男人则是添了抹深思,更有几分定睛注视。
男人先开了口,声嗓低沉清冽,似山间流泉「老友,与我喝一杯,如何?」
话一离口,竟非讨战,而是邀约,还咧了个很想和善,却倒显狞冷的笑,颊上伤疤一跃一跃的,若有小孩子在场看到,都要吓得尿裤子了。
「……」夭厉默然。
翎花悄悄扯他衣袖,侧仰着脸,以嘴形问他真是你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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