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厉在光镜前扬袖远去,身影消失。
翎花知道,下一瞬间,师尊就会回到这儿--果不其然,墨裳身影仿若由光镜中跃出,直接抵达她面前,翎花想也未想,朝那方狠狠扑抱而去。
霉运让她失算,头顶撞击师尊下鄂,以她泪眼汪汪的惨叫作结。
「武罗这着棋,确实惊险,拿太多东西下注,事前也没先提,将大家全蒙在鼓里,活该被辰星天女的使兽连殴好几拳,打也不能还手。」
梅无尽与夭厉坐在老松树下,温酒同饮。
燃香袅袅,一盘石棋,胜负未分,梅无尽下完一步,端起酒杯沾唇,边说道。
夭厉拾棋落下「那颗灵石,恢复原形,等解完毒再化人形,恐怕又是数年。」那只龙子,要品尝不知多久的守盼了。
「至少可以确定她性命无虞,只是沉睡,总有一日会醒,你别替他们担心,倒是你,失了九成力量,一点也不惋惜?」
梅无尽打趣问。
「求之不得。」夭厉淡淡弯唇。
梅无尽手掌搭过来「还真的能碰,不用再隔着法术护体咧。」一连拍了夭厉肩膀数下。
「一成的瘟息,我能轻易收敛。」小事一椿。
现在,终于不会再触摸不得东西。
无论花草树木、人或动物,只要他刻意敛息,万物都能碰,不再因他而凋零死去。
他有何可惜?
「恭喜。」梅无尽诚心道贺,夭厉举杯,作势相敬。
「也恭喜你,从第二名晋升第一名。」
梅无尽听懂了,嘴角垮下,甚至微微抽搐。
劣神榜……瘟神若除名,第二位直接顶替上来。
梅无尽抿嘴「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好,这壶不能提,夭厉改提别壶「说来奇怪……我怎么觉得,有人好像在躲我?」是错觉吗?
「你终于发现啦?」有没有这么迟钝?都几天过去了,自家徒儿见到他就跑,每跑必摔跤,家里天天听得见哎哟哎哟的惨叫声,居然现在才注意?小
天女辰星不会连智力也吸取得走吧?
「为什么?」夭厉是发自真心,不耻下问。
还以为自己的归来,除了下巴遭撞的那个扑抱之外,应该更受欢迎才是。
可是,翎花在躲他,明目张胆的躲,小心翼翼的躲,粉饰太平的躲。
梅无尽双肩轻耸「大概……怕你看到那张破布脸吧,她好似以为,你气她弄坏了心上人的面容,不让我治愈它,是你对她的惩罚。」
夭厉微讶,没料到翎花自行脑补至此,明明是她……
未待梅无尽续言,留下一盘未完残棋,夭厉已起身离开。
「翎花。」要找人不难,喊一声,要不了多久,在一阵乒乒乓乓、哎哟、好痛--之后,翎花揉着手肘,飞奔到他面前,听他差遣。
脑袋瓜始终低垂,本就矮他许多的身形,这一压低,完全瞧不见面容,全用发漩面对他。
很想直接在此跟她说个清楚明白,但隔墙不仅有耳,耳朵还超机灵,要说也绝不在那楣神地盘上说!回去再处理她!
「我们在此打扰太久,准备回去了。」多住的这几日,为的也是让梅无尽最后再确认,她已经无恙。
「是。那我去收拾包袱,顺道和大夫及他徒儿辞别。」
「不用,走。」夭厉扣上她手腕,璇身便走。
霉运正当头,翎花毫无意外在中途跌跤,刚跌伤了右手肘,这次,非得连左手肘也磕出大片瘀青--夭厉轻易拎住她的膀子,免去她这一跤。
「既知霉运缠身,走路就该谨慎些。」清浅的嗓,自她头顶飘下,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关心,翎花只能乖乖点头应「好」,可是明明是他拖着她走的嘛。
偏偏人一倒霉,喝水呛到、呼吸梗到、走路左脚都能踩上右脚,任凭翎花再小心,也战不过楣神威力。
她才站稳身,走没三步,又被自己绊到--夭厉及时捞起。
轻叹,真是多说无益,直接抱起来带走更安心。
无论哪种抱法,全难以遮掩她伤疤累累的脸,两人靠太近,别说是疤,连肤上寒毛都瞧得清楚,一切无所遁形。
翎花假装忽视师尊盯在脸颊上的目光,依旧压低螓首,希望垂缀而下的发丝能遮盖更多,微小动作,没能逃过夭厉的眼。
身处景致一变,已远离梅无尽石屋,返回夭厉住居。
他没有立刻放下她,长腿继续迈开,穿过石桥,经过一片幻影牡丹花海,直直步入她的房,不将她摆坐在椅上,而是
镜台前那张小凳。
镜台的那面镜很大,大到同时映照两人身影,翎花既不敢看他,更不敢看自己,可她心里知道,师尊特地把她抱到镜前,意图很明显,是要责备她毁坏脸孔一事。
被骂她甘愿,也无从辩骏,只是她想解释,更想道歉「……对不起师尊,我不是故意毁掉朝露的脸,而是当时……山贼说,要送我与翟猛作伴,我好怕死了之后,依旧逃脱不掉翟猛纠缠,我知道,他只是因为朝露的容貌而动心,我才想……若没有了容颜,他一定不会多看我一眼……我是真的怕,做了鬼还得躲他……」翎花垂首,双手在膝上握成拳儿。
理由虽薄弱,那时,她无计可施。
寻找师尊的那三年里,翟猛的死缠烂打,真的让她很害怕……
夭厉即便瘟息大减,入魔倾向已无,听闻她嗫嚅道来的那些,仍感胸臆一抹忿火,隐隐燃烧--自然是对山贼、对翟猛,而非她。
光看道道伤痕深浅,便不难想象,是多深刻的恐惧,迫使她用了那么大的气力,割肤划肉,毁肌伤颜,下手如此之狠。
「你以为我生气了?」
「……」不然呢?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呀……
「没替你恢复容貌,是因为你哭着说,你想变回翎花,害怕带着这张容颜死去,你家人会不认得你。」
「……有、有这回事?我什么时候说的?」
这确实是她一直摆在心里的惧怕,可她不敢说,只能藏着。
「那时,我不敢在你身上施术,怕濒死的你,承受不住半点瘟息,只吩咐梅无尽治疗伤口,待你痊愈之后,再替你恢复面容。」
镜里,夭厉板正她脸庞,两人凝视着镜面,他倾身靠近,长发垂落到她鬓边,与她的青丝共叠。
长指滑过她面腮的疤,轻触它的狰狞盘踞,指腹温暖而温柔,挠得翎花双颊泛红,五指缓慢在她肤上挪移,淡淡的墨丝,由他指尖渲染开来。
镜中容颜尽毁的女子,被揭去丑陋疤痕,光洁肌肤取而代之。
而当他五指由她鼻尖挪离,再至唇心,再抵左腮,翎花以为会看见朝露花颜重现,怎知,却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子面容……
她,不及朝露美丽出尘,没有画黛弯蛾的柳眉,没有风华绝灵的眼波,鼻子小小的,唇也小小的,颊上几颗淡淡雀斑点缀,浑圆大眼黑白分明,正困惑地与镜外的自己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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