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抚了抚胸口,声音无波:“我要见太子。”
木昭似怜似恨看了她一眼:“因季三王爷去了命,京里只余年幼的四皇子,朝中派了言史官,前来奉请太子殿下回京主持大局。此刻人已在前方,太子殿下正与之会面,只怕没时间见你。小巫主,不妨听我一句,奉上阵法,待太子殿下登得大统,必然兴复我巫族,到时候,你便是巫族最尊贵的巫女。”
长明眼泪洒了满脸,抹也抹不尽,索性不抹了,只红着一双眼,怒骂道:“去你大爷的巫女,老子姓顾。便是巫族兴复,也不该由你这等只知依附卑劣之徒的宵小来兴复!”
木昭面上无谓,声音极淡:“随便小巫主怎么说,如今事已成定局,难受便难受吧,属下等着你想通的那一日。”
言罢转身离去。
长明脑子里回响着那句“事已成定局”,什么已成定局?是说季云疏已经死了,成了定局吗?
狐狸吱唤着拿头去蹭她,却见她只呆愣坐在囚车内。
午间奉上的饭食,原封不动撤了下去。
连着几日,皆是如此。
送饭的婆妇忧心报于木昭,木昭想起长明那双肖似前巫主的眼睛,狠心道:“不必理会,每日只管奉上新的饭食。”
☆、狐孽
回京的那日,秋雨幽幽。
大军商定驻扎在京郊外,细密的雨丝伴着清秋桂香,本是团圆喜乐的时节,长明却总觉得萧瑟与肃肃。
偶有山间行路的农夫远远路过,无不心惊胆战面目惶惶匆匆而过,生怕一个眼神交错,便将自己本该平实安稳的一生送了去。
长明瞧着雨幕里纷扰的秋景,城墙远远立在东北方,瞧不分明却厚重压抑。涢河细水微波,将她与大京,隔在两端。
京内又添新丧,有新白纸钱顺着城墙飘落涢河,漂至驻扎地。一旁看管囚车的小将看了,纳闷道:“这河里怎么飘来这么多纸钱?”
有知道的转头答道:“兴许是替那反叛的三王爷洒的吧。”
小头军听了,立时拦口:“瞎说,季三王爷弑君作乱,是不允许奔丧的。你们这些巴蜀来的兵崽子可不知道,十几年前灭了巫族的那场战,便是在九月前后,算起来也就这几天。想必是京里的百姓替落在这河底的一堆白骨洒的。”
看囚车的小将凑上来:“说不准还真是,我今早还看见木昭护卫往河里倒酒,说是祭奠巫族亡灵的。”
说完略朝车里奄奄的长明一指:“那车里不也是巫族的么,瞧瞧都伤心成什么样了,我看了她两天了,饭都没瞧她吃上一顿。”
小头军神色复杂看了眼长明,道:“别胡说,那是叛王旧党。”
长明抿抿被雨打湿的嘴唇,心头冷笑。这才几日,就变成旧党了,可见说这话的人有多没文化。
那没文化的兵头子抬头看了看落雨不停地天,又看看脸色惨白瘦骨嶙峋的长明,神色复杂地起身远去了。
长明亦抬了头去看不停落雨的天,雨丝如幕,倾倾洒洒,落了她满脸。她不由想起七月节,京华寺顶上的那晚。那是清雨飘飘,灯火明明,恍叫她以为入了人间仙境。一双眼刚入了凡尘,身也被身边的人拉入了凡尘。
头顶上横木囚车顶被一方乔布遮住。
长明低头,正看见那兵头子将乔布四角理好,替她遮住四面扑来的雨丝。凑得近了,长明这才瞧见那小兵头子白面粗髯,虽动作粗犷,身材却是偏于清瘦。
尤其那双清亮的眼睛,总觉得熟悉。
兵头子一边盖,一边道:“虽说是囚犯,但好歹也是弱女子,若淋坏了,回头世子太子指不定要寻我们的麻烦。”
一旁几个兵丁忙称是。
长明不再多看,只抱着狐狸,心中默念星象术法。
秋雨飘忽一日。
入了夜,寒凉无比。
囚车周围四寂无声,长明却蓦地睁了眼,对着虚空的黑暗道:“出来吧。”
自前方营帐后转出一人,蹑手蹑脚靠近囚车,那人四下张望,见四周无人,立时便伸手去解囚车上的锁,边解边道:“长明姐姐,你还好吧。待会儿你循着河边朝东走,若见一青木马车,便是冯姐姐在等你。”
长明瞧着那白面粗髯的小将,心头纳罕:“你们兄弟两个,一个拘一个放,到底是在玩什么?”
穆达手上不停,嘴中道:“说来话长,姐姐还是先逃了再说罢,那车中,季……”
那车中如何尚未说全,二人便被一道光亮险些晃花了眼。日余未见的太子殿下正领着一群人哗啦啦将囚车围了个紧实。
长明虚虚笑笑:“太子殿下如今真是有如承上东风,来得可真是时候。”
太子殿下华衣仗身,玉冠束发,火把映照下,一双眼睛流光寒寒,声音却是难掩胜意:“本殿如今不过是来感谢姑娘的。”
“哦?何谢之有?”
“感谢姑娘奉上巫族至宝。”
长明又抚了抚胸口贴的紧实的小衣,惊疑道:“你寻着了?”
太子殿下不置可否,瞧着那副模样,当真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
长明将狐狸往怀中揽了揽,道:“既然太子殿下寻着了,还来同我说什么?”
太子殿下四下一指,指向扮作小将的穆达:“也不用你偷着放她走了,将车门打开罢。”
言毕又招了身后两个丫头来:“你们自今日起,便好生伺候这位姑娘。”
长明冷眼瞧着他安排一番,才又看向她道:“自今日起,姑娘便还是巫族的巫女,本殿绝不食言。待本殿登得龙位,便替巫族正名。”
一旁木昭立时便合手道谢:“多谢太子殿下。”
见不得这副称恩道报的长明,长明讽笑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自来便是长明见过的贵人中既聪明又最小心眼的一个,自然听出了长明的讽刺,顺道便回了她一招。
“此回清叛平乱,平西郡王功不可没,本殿定要好好嘉奖他。”
一直默不作声的平西郡王世子微微一礼,道:“殿下过奖。”
太子殿下伸手虚扶了一把,又道:“便晋为王如何?若想留在京华之地,本殿可赐宅院府邸。说起来,整个大京的王宅贵府,便数三弟的最为宽敞华丽。”
言罢瞧了眼火光下长明越发惨白的脸,道:“不过若论阁楼精巧,庭院风流,当数英武侯府。英武侯为平汛河之乱,被暴民打伤,落入河中,生死不知。想必是,回不来了,那宅子空着,倒可惜。”
满场皆静,半刻,只听“吱——”的一声凄叫,白毛狐狸蹿出囚车,直直朝着太子殿下飞去,亮出的利爪在火光下寒光森森。
一旁立时蹦出一波护卫挡在太子殿下身前:“殿下小心!”
长明心忧大喊:“觅华!”
狐狸被护卫挡开落在地上轻巧一滚,不要命似的转了个头继续朝着太子殿下飞去。长明本想拦住她,奈何身虚屋里,孱弱扶着车壁动弹不得,只眼睁睁看着狐狸炸了毛一样的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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