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点点头:“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那年她五岁,因顾老头算卦有个毛病,生人不引堂客屋,但凡是来求挂的人,只得在院中蹚坐,得了卦老头便会撵人走。只有那位刘掌柜,进了屋子,且顾老头当是不许她靠近,二人算了一整日的卦,长明记得很是清楚。临走之时,刘掌柜正是瞧见她手里的板子,赞顾老头字法精绝,想起他那瞎眼的儿子,往后便经常来竹林问顾老头讨板子。但她怎的不记得是姓刘的?
那人又接着道:“若没记错,小姐当年方才五岁。因怕行迹败露,我等为市井杂行分布不均,以求卦之名与侯爷传信来往。直到侯爷去世……”
说到此处,似有唏嘘,半刻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后来侯爷临去之前,交代我一件要事,因事出紧急,我无法留待临溪照看小姐,便给了竹林旁的渔家子许多银两,着他们一家多照看些小姐。不知他们照看的可周全。”
桩桩件件,似乎都对得很完全。长明想起这些年白白吃进肚子里的鱼,不免起了几分懊悔,怪说那婆娘能忍她们家当家的给她白送这么些年的鱼,原是付了钱的货。便是如此,每回还想白得她一副卦,真是贪心。
然,她是顾老头的孙女……
这让她如何相信?
似观出她心中震惊犹疑,那人道:“侯爷当年未曾将事情缘由全然告知,皆是有他的苦衷,小姐可是怀疑我等言辞之真假?”
长明毫不客气点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闻言,芸阿婆忍不住道:“长明小姐……”
长明打断道:“阿婆无需多言,身世之说暂且不提,我只想知道,季云疏将你们都笼到京城来是为何?”
刘士安冷笑:“还能为何,小姐用了那么些年的竹杖缘何换了木杖?我以为小姐是个通透的人。”
长明皱眉,她身上的谜团一个塞一个多,那阵法与王府她藏在床板夹层中的布帛书信,然她却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真是假,又对这些事情知道几分,是以不敢脱口全然相告,只得转话道:“竹杖因我上回被劫用来挡了一剑,砍伤了,是以才换的木杖。”
刘士安哦了声,又问:“那竹杖上的阵法呢?”
长明心中似滚过一道青光:“什么阵法?”
“这或许便要芸姑来为小姐解惑了。”
长明心急微微朝芸阿婆的方向转了转脸,芸阿婆先是一叹,才道:“小姐,我原也是巫族之人,是跟在巫主身边侍奉的。当年巫族之乱后,巫主将阵法托付于老侯爷,那阵法是巫族至宝,乃是由天甲丝织就。巫族之乱后,为了藏住你与阵法,护你周全。老侯爷便想出此法,命我将巫族阵法重新拆为丝线,缠以竹杖,供你驱使。云王爷寻我进京,正是为了复原那阵法。”
长明心头大震,季云疏当日只告诉她,那是天甲丝,他明明知道那是阵法,却未曾告诉她。
明知这是必然,从被他带到京城,三番作饵,她便知道,但如今听来,还是觉得心中堵的厉害。
长明勉强笑笑,问道:“阿婆替他修复了吗?”
芸阿婆瞧着她得脸,心疼到:“我怕他们为难与你,哪敢不照做。”
刘士安以为长明心系阵法,安慰她道:“小姐,阵法已失,季氏皇族势大难敌,保全自己才是。老侯爷与少爷还有巫主唯一的愿望便是你能好好活下来。”
长明心头大乱,不知该如何作答,她从未曾将自己当做顾氏之后,但这番话听起来也觉悲凉。
沉默半刻,她抿抿干涩的唇,道:“不是说,顾……你们家少爷是被,巫族巫女毒死的吗?”
原本她是想直呼顾老头儿子的名姓,却不知为何,生生转了话尾。
刘士安又是冷笑:“这便是那季氏皇族,所编出来欺骗天下众生的无耻谎言。”
是个什么样滔天无耻的谎言,瞒住这样多的过往曲折,又将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孤女困在其中难以自持,长明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点点木杖,嗅嗅屋外细风轩色,打断刘士安道:“刘叔,过午时了吗?”
刘士安茫然点头:“已过。”
长明点点头,道:“你们是如何从季云疏眼皮子底下逃到此处的。”
刘士安浅淡笑笑,道:“小姐以为我等京中行事,能瞒得过云王爷?”
言罢拿一双莫测的眼睛盯着长明看,语气也显得格外晦涩:“想必是顾念小姐,王爷未曾多做为难。修复了那阵法,我便将芸姑接来此处,此中过程无人作梗,顺畅得很。”
长明心中低嘲,无从反驳,又听刘士安道:“此处乃是我私宅,连个下人都未曾安排,但也不过是防一防无关紧要之人。”
刘士安说完望了望屋外,道:“想必王爷身边的人也等急了,我等护送小姐先回去吧。”
长明点点头:“有劳。”
刘士安当即虚身微微扶了她一把,微近身之时,长明听见他附在她耳边,极其低哑道:“小姐静候我等音信。”
步出院外,果闻钟馗之气息悠荡在门外,另伴着几声马嘶。
长明反扶住随她出来的芸阿婆,道:“阿婆别送了,回去吧,我下回再来看您。”
芸阿婆泪眼婆娑,道:“哎。”
马车载着长明驶过小城台正街,人声熙攘,长明还是第一次经由此处,偶然听得百姓喧闹之中尚夹带着兵甲过街之声,便微挑了帘子问马车外头的钟馗道:“此是何处?有兵甲布阵?”
钟馗坐在车外遥答道:“这便是大京连着宫城的小城台,存天子文书的地方。”
因显见的长明今日心绪不如往常那般欢快,许是为了讨她兴趣欢心,钟馗又详细的补了几句道:“小城台正街连着帝宫,东城墙底下便是涢河上支,直通城外。风景甚妙。尤以佳节之时最为热闹繁华,姑娘到时可与王爷一同来观景。”
长明纳闷道:“为何天子文书殿不在帝宫内,而在此处?”
钟馗道:“文书殿自元帝开朝起便设在小城台,属下亦不知来龙去脉。”
长明放了帘子,道:“如此。”
钟馗架着马车,听着身后车中人难得的安静与静默,忍不住问道:“长明姑娘……”
马车内神游天外的长明似才回神,淡淡应了声:“嗯?”
钟馗试探性问道:“今日见故人,提及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吗?”
车帘无动,半晌,车内才传出一声轻快又短促的回答:“没有。”
话中轻快,似与往常无异。果然,下一刻钟馗又听长明道:“只是许久未曾见到故人,如今见着芸阿婆等,有些想回临溪县了。”
嗯,思乡念故,人之常情。
钟馗兄彻底放了心,安慰道:“待处理完朝中纷乱,王爷就能带着您回临溪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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