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疏眼神一动,把一双拳头微微握在身后,道:“她这般问你的?”
“是啊,还问奴婢,那河底是不是都是白骨,别的……就没了。”
季云疏点点头:“知晓了,去吧。”
言罢挥袖而去,背影很是孤绝凌厉。
近七月节的日子,却总是大雨连连,惊雷动地。
雷雨闷坏了一干摧心巴肺想姻缘的闺中小娘子们,里头自然便有盘锦。
方才落了雨,晚棠底下泥土松动的很是畅快,盘锦正将近些日子得的行当与那堆嫁妆埋在一处,一边埋,一边嘴里还振振有词算计着。
长明坐在滚椅上,滚椅停在廊边上。闻着一院的清风秀雨,心头却暗道季云疏真是乌鸦嘴,想她这般腿脚伶俐的瞎子,果真又用着这滚椅了。
想起从前,不免又多了几分感怀。配着这夏雨松风,最是入景入心,若是没得头顶上时不时的瓦片叮当,便更好了。
长明摸摸午饭撑起的滚圆的肚子,运气丹田,朝着房顶道:“钟馗兄,要么你下来在院子里趴着,你总在上头,我时时都要担心那屋顶承不住你的重量,会塌下来。”
钟馗兄不愧是钟馗兄,而后再没出过一丁点声响。
长明满意地在滚椅上窝成了个废人的形状。
虽不知为何季王爷突然派了钟馗兄日日来她房顶守着,兴许是为了抓别的什么鸽子给她炖汤喝吧。
总不能是来抓狐狸的,自从她病的这些日子,狐狸暗戳戳来过好几回,有一回与钟馗兄从正院打了个照面。钟馗兄许是从房顶下来解决个人私事的,倒很给长明面子,偌大一只狐狸硬生生是装作自己没瞧见一般,自顾又去了房顶站岗。
今日,正是上回狐狸与她约定的再见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先奉一章~晚点还有一更~
☆、眼明
月上三分,片白的月光将整个院子染得莹亮。
自从得了季王爷变相的首肯,狐狸越发大胆,此回竟是大摇大摆从正门而入。
彼时,长明正坐在房内小案台边上,吹着风,打着盹儿。
盘锦被她打发去了别处,屋里只她一人。
狐狸小心翼翼步近她身旁,瞧了瞧她明显瘦了一圈的脸,默默将一个锦盒另一封信放到小案台上边,轻声道:“瞎子,小狐这又要走了,你最近总是遭难,我把我的丹元留给你,若出了个什么万一,还能救你一救。”
言罢头挨着长明的身子蹭了蹭,才从窗子离开。
长明这一盹,打的也并不畅快。梦里她回到了小竹林,顾安堂还在的时候,她总想问他一问,她到底是不是顾家的子孙?
梦里的顾安堂与她记忆里的半点不相同,他将一只大手温柔的抚在长明的脑袋上,叫她别想那么多,说万事有他。
长明想到那些有了这顿没下顿的日子,嘟囔:“有你有什么用?”
熟料梦里的顾安堂立时变了脸,冷着声道问她:“那你还想要谁?”
什么还想要谁?
长明迷迷登登醒来,觉出头顶上沉压压的重量,微微甩了甩头。
季云疏将手从她脑袋上挪下来,并不做声。
长明摸摸压得酸涩的膀子,道:“是你啊,吓了我一跳。”
季云疏忍了忍,道:“手拿来。”
长明狐疑递过去,问:“做什么?”
下一刻,手腕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一物顺着她的手,滑到了她腕间。
长明抬起手腕,好奇:“这是什么?”
季云疏瞧着那等下泛着淡淡青光的玉环,道:“巴陵玉。”
“巴,巴陵玉?”
“嗯。”
长明甩了甩腕子:“这不是冯小姐要求的聘礼吗?”
季云疏抬了她的腕子,道:“原本是一块整玉,中间的我叫人打磨了下来,送给了平西郡王世子。”
“……”
“这玉有避毒之效,近来多事之秋,你带着,也好让人放些心。”
长明唔了声,道:“这倒是妙。”
言罢支了左手想撑去案上,手肘刚巧碰到了岸边的木盒。
木盒滚落在地上,一颗金灿灿的丹丸滚了出来。
长明嗅着满屋子的狐狸气息,心头一惊:“这是什么?”
季云疏已然将那盒子与丹丸都拾了起来,另手脚麻利的拆了盒子里的那封信。三下两回看完了那封歪歪扭扭还画着圈的信,季云疏皱眉将那丹丸交到长明手中,道:“是我忘了告诉你了。”
长明握着狐狸的丹元,愣愣的听完一圈头尾。
原是那往年作洪灾作惯了的南汛河出了流民反乱。那河每年五六月分作洪,但今年格外安稳,时郡递来最后一封安报,本以为今年洪灾不会再犯,熟料七月当首,河堤崩溃,沿岸百姓死伤无数。当地乡府欺上瞒下,意图镇压流民瞒天过海,激起了民乱。
皇帝老子派了周意堂去平乱,周意堂亦知此行凶险,特意留下狐狸,昨日已自行启程了。
长明将狐狸的丹元牢牢握在手心:“她竟背着我们,自己寻去了?”
窗外又飘进些许雨粒。
季云疏推着她的滚椅,将她往一旁挪了挪,道:“此回堤坝乃是有人暗自做了手脚,南汛此行,凶险万分。”
长明手心发冷,道:“她明知此行艰难,还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我,然后自己就这么傻愣愣的去了?这狐狸,胆子是愈发的肥了。”
季云疏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虽说此行凶险,但周意堂不是傻的,英武侯的私军,也不是蜜罐子里偎出来的。周意堂必能护她周全。”
长明声音有些颤抖,连带着手脚也有些颤抖:“你哪里知道,她没了这东西,便和普通的狐狸没什么两样,谁都能伤了她,且她那个莽撞痴傻的性子想必你也了解几分,我怎么能不担心。”
季云疏滚了一声长叹在喉,方想再劝慰她几句,忽觉一道凌厉自窗外飞来,夹风带雨,森光寒寒。
季云疏面色一冷,抓着滚椅团团一挪,借力转向一边,一支冷箭堪堪射入床木,入木五六八分,一瞧就是奔着他的命来的。
长明随着滚椅挪了个满圈,心头大惊,又听得那冷箭入木之森冷之声,慌忙道:“季云疏,你伤着了吗?”
季云疏冷眼瞧着窗外暗处,声音无波道:“没有,别担心。”
话音刚落,又一道冷箭自窗外射来,长明此回特意绷紧了神经,待听得那箭羽破风之声传来,想都没想便撑着受了伤的右脚挡在了季云疏的面前。
这回,是入骨五六八分了。
长明捧着中了踩的右胳膊,心绪难言,双目含泪。
季云疏大怒:“我自己躲不开的吗,要你来替我挡?”
长明委屈,空了手抹泪:“我想着,我好歹有阵法护身,不像你,可……这射箭的人箭法也忒磕碜了,你我这么大两坨人,他愣是射中了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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