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夫人看向田晖,语气带着几许抱歉:“晖儿自小就不喜欢和身边孩子相处,隔壁家店铺的小童都会聚在一起玩游戏,晖儿却总是一个人窝在院子角落里自己和自己玩。”
掌柜的脸色慢慢地变得铁青:“许是我们太忙,忽略了他。”
掌柜夫人回忆道:“这几年来,和晖儿有过交谈的外人,或许就只有那个长得很彪悍的大胡子王罗先生,和曾经住进异居的冬青先生、南纱姑娘,晖儿最是喜欢王罗,可惜王罗先生与南纱姑娘离开后,晖儿的朋友就只剩下满院子跑的家禽,和那个从不离手的蹴鞠。”
田德的脸顿时黑了,虽然希望自家儿子能多交几个朋友,但为何他的朋友尽是些成年人?
既然如此,还不如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这样才能保持小孩子的天真无邪!怎么能被这些肮脏的成年人带坏了呢?!
田德愤愤不平暗自燃烧着。
田德夫人连忙温声安抚这位自个儿炸毛的相公:“晖儿高兴就好,小孩子么,图的不就是无忧无虑高高兴兴么?”
柜台后,一人炸毛着,一人顺毛着,场景甚是有趣。
苏明润转头看两人一眼,收回视线,转向柜台旁的客栈正门。
极为意外地对上另一人的视线。
温润如玉的宣行笑眯眯地走进异居,他对着苏明润眨眨眼,随后看着田德和夫人欢脱地互动,温和地打招呼。
苏明润猛地砸下手中的茶杯,“咣!”一声甚是刺耳,他死死地盯着宣行。
淡蓝丝带绾发、身着月白外衣,暗蓝边内衬里衣的宣行与京中相比越发风度翩翩。他和田德打完招呼后,扫一眼店内,视线在寥寥无几的客人身上掠过,随即,停在苏明润身上。
苏明润黑着脸,瞪着宣行。
一人让人如沐春风,一人脸黑如锅底。
只消一眼,就知这次重逢,谁处优势谁处劣势。
宣行朝苏明润走过来,笑道:“原来师兄也在啊……”
宣行比苏明润年长,但入门比苏明润晚,苏明润捡了个便宜师兄,但每次听到宣行面不改色地叫自己师兄时,浑身鸡皮疙瘩还是止不住地冒出来。
冷寒从背后骤然升起。
苏明润冷笑一声,嘲道:“这装糊涂的本事倒是如火纯青。”
宣行摇头,他坐在小路旁边,暼小路一眼,对苏明润道:“从御史府到承天书院,再到宁城,你这小厮都跟你一路了,还不腻?不打算换人么?”
小路听得脸都紫了,他极为不满地瞪宣行一眼,移着椅子往宣行方向挪了挪,以彰显自己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滚远点儿!这是我的位置!”
宣行拍拍自己的大腿,笑眯眯道:“你不妨坐这里。”
小路刹那黑脸,移着椅子慌慌张张地逃开了些。
忍不住摸着手臂冒出来的鸡皮疙瘩,那种浑身长倒刺的感觉很是难受。
对面的苏明润实在看不下去,他僵着脸低头,眼不见为净。
妖孽如苏明润,也抵不过恶趣味的宣行。
在人前温润如玉,背地里却是另一副嘴脸,这样的人,偏偏能获得全天下的认可,如何能让人不嫉妒呢……
苏明润握着茶杯的手逐渐收紧。
田晖胖乎乎的小手搁下勺子,他仰头看宣行,好奇地审视着,突然脆生生地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宣行也笑了笑,伸手探进自己怀里,掏出一个小配饰递给田晖,配饰正是用圆润的珠子组合成蹴鞠模样的腰带吊坠。
田晖欢欢喜喜地接过,满脸笑意地把玩着。
宣行对着田晖怅然叹气:“你何时才愿意说话呢?”
田晖置若罔闻,用配饰对比着自己手中的蹴鞠,一大一小,高兴得他的眼睛都弯起来了。
苏明润看看田晖,又看看宣行,直白问:“你为何要来宁城?”
宣行拈起一块点心看了看淡然道:“受人所托。”
苏明润皱眉:“谁?”
宣行将点心放进嘴中,细细地品尝着,许久,才道:“子温。”
苏明润诧异:“那位悲天悯人的云梦宫先生?”
宣行笑着颔首:“正是他,这天下,没什么人比他更爱管闲事,偏偏他自己的闲事就比天下任何人都要多。”
苏明润顿了顿,又问:“你是为了北狄子车族而来?”
宣行不作声,算是默认,他从茶盘里翻出一个茶杯,然后提起茶壶慢悠悠地给苏明润面前的茶杯续茶,这举动看得苏明润眼皮直抽搐,宣行边斟茶边道:“我知道你在找我,但在我联系上那人之前,不能见你,只怕他误会认定我是宁城这方,反对子车族的。”
苏明润扯扯嘴角,冷笑:“宁城究竟是何时,和反对子车族划上等号的?”
宣行给小路的茶杯也满上:“宁城百姓逼得他们窝缩一角,自到西北起就被当地百姓怒而敌对着,天大的罪都压在他们的身上,谁敢信你?”
苏明润不悦:“我一向政令温和。”
宣行这才悠悠然地给自己倒茶:“你后退得太多了,以至于当地人以为你会偏向外乡人,而外乡人则以为你是和当地百姓一道想要逼他们滚出西北,两边后都不讨好,问题,就出在你身上。”
苏明润端起茶杯,尴尬地转移话题:“你要找的人是谁?”
宣行看向苏明润,轻声道:“这群外地人的前首领,子车族的姜弋阳,或许,也可以称为子车弋阳。”
苏明润并不顺着宣行的话,他看看手中的茶杯,犹豫片刻,问:“城南阿春客栈的命案,与他们有关么?”
宣行两只手指拈起茶杯轻轻地晃动着:“他说无关。”
苏明润黑亮的眼睛眯起,他嘲讽地笑了笑:“你又如何得知,他说的都是实话?”
宣行继续晃着茶杯,杯中的茶水微微荡漾:“前年北狄犯境时,子温刚好北上,途中遇上兵乱,被这位子车弋阳救下。子温道,北狄子民中,最渴望安稳的,莫过于子车一族,举族归顺并且听从圣上安排,已是最大的信任。或许子温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力还有所欠缺,但看人,子温从来都是是最准的。”
苏明润沉吟不语。
宣行停下敲茶杯的食指,道:“子车弋阳给子温写信,问中原规矩以及与西北百姓共处的秘诀,他信中所言的困境,无非源于宁城的排外心态。”
苏明润勉强地扯动嘴角,喃喃道:“如此看来,祸应是从西北出。”
宣行定定地看着苏明润,道:“你既然同意他们迁入西北,让他们安居乐业就是你职责所在,希望师兄不负众望。”
苏明润抬头,问出一句尖锐的话:“莫非,整座云梦宫,都是站在降民这一方?”
宣行笑了笑:“云梦宫又算得上什么,只是百姓盲目追捧罢了,宫主看不得百姓流离失所,我们就只能蒙住她的双眼,让她只看到盛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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