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行绕过回廊,亭子里,田晖还在认真地写字,太阳光落在亭子檐尖,琉璃瓦闪着璀璨的光芒,光芒随着视线闪烁,摇摆不定。
田晖停下笔,向宣行看过来,宣行停顿片刻,向田晖走去。
田晖手一动,胳膊下压着的纸张散落地上,微风一动,纸张就飘摇起来。
很多年前的江山,也是如此单薄,微风一动,就开始飘摇。
每一位来自于平民的孩子,对人生未来的展望,都局限于屋前后院、一亩三分地的收成、和餐桌上摆放的米粥饭菜。而在平民底层的,更不幸的孩子,未来短暂得可怕,一眼就能看到人生尽头,总是让人惶恐。
常梦宫主对年幼的宣行道,当年答应一个人,要保护天下太平,但个人能力有限,不能兼顾太多,不知你可愿意,成为我的臂膀,完成这一承诺。
那时候点头了,未来就开始延展。
有些机会,抓住了,才是真正的一辈子,和在京城中大家族保护下的苏明润不同。
宣行,是真正从泥土里爬起来的人,总是要回到泥土里的。
田晖低头捡起纸张,一张张地抱进怀里,宣行停在田晖身旁,弯腰捡起纸,看着纸上的字,笑道:“有进步。”
田晖乐了,咧嘴笑得像是手捧着了、无价之宝,换牙的状态一目了然,门牙空缺处甚是刺眼。
宣行抬头,摸摸田晖脑袋。
转头看向院子的美人蕉。
叶子苍翠,努力地张扬着,等待花苞的再次生长。
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次与这艳丽的花重逢。
☆、城门送别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时,脑海突然浮现出一个很奇怪的疑问: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到宁城……
疑问一出,梦境就变得支离破碎。
再然后,梦开始逐渐清晰起来。
梦里回到了云梦宫,见到学生们一张张求知若渴的脸、梦见云梦宫内来回忙碌的先生们,和站在宫门前仰头看着牌匾的宫主,她那身绮丽而张扬的红绸裙袍,摇曳地上。风过堂,她身形坚若磐石。
后来,前院钟响,学生们高高兴兴地离开座位,人就散了。
空余一室寂静无声……
这梦很真实,也甚是让人无奈。
睡得很不安稳。
天微亮,宣行从梦里挣扎醒来,他坐在床上迟疑片刻,便起床梳洗。
圆木桌上放着昨夜整理好的包袱,里面只装着几锭银子和一身换洗衣物,轻得像自己这随意的一生,提起放下,均轻松自如。
出门,回身合上房门,突然心下有些怀念,兴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宣行微扯嘴角,心下嘲讽自己这种莫名的依恋,他转身走下门前台阶,路旁的花草还闪烁着晨露,晶莹剔透的水珠映照着天上的云霞,又透着绿叶的青翠,明媚娇艳而又混杂的色彩看不分明。
院子依旧静悄悄的,连侍从丫鬟们都还在休息着,只有寥寥几个小厮一边打哈欠一边清扫庭院,小厮见到宣行后提醒宣行,马夫已经喂好马并牵着马守在门外。
宣行颔首,一路往前门走去,在回廊绕行间,都没见到跟在苏明润身边伺候的小路和小桥,倒是看到几位衙役在认真地巡逻着,门房守在门旁,上下眼皮难分难舍,宣行唤了好几声,他才忍着倦意睁开眼,看到宣行的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宣行向门房道别,门房殷勤地送宣行出门,站在门前笑呵呵地寒暄着:“有空再来。”
表现得活脱脱的主人家样,宣行微笑,走出太守府,从马夫手中接过马绳,道谢后转身离去。
街道上还很是安静,时辰比山明南纱离开宁城那天还早。
宣行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见阿三阿五,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这声音在安静的宁城甚是突兀,似乎惊醒了整座城。
宣行回头。
只见苏明润怀抱着一个包袱追上来,他并没戴冠,一头长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支簪子别住,穿着淡蓝常服,人还未走近,包袱就砸过来。
宣行抱着砸到怀里的包袱,呆呆地看着苏明润。
他停在宣行面前,双手叉腰,低头深呼吸,努力调整着气喘吁吁的状态。
宣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举起包袱,笑问:“里面是何物?”
苏明润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回道:“干,干粮。”
宣行淡然“哦”一声,随即将包袱背在身后:“多谢。”
苏明润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他站直身子,走到宣行身旁:“我送你。”
宣行笑得眯起了眼睛:“师兄还是回去陪田晖吧,万一他醒来找不到你,太守府又要闹一阵子。”
苏明润挑眉:“让他哭去,一小男子汉太不像话。”
宣行不语,见苏明润坚持要送,也不推脱,便牵着马向东城门走。
一路上,苏明润静默,宣行也不说话,两人即将靠近城门,苏明润才问:“宁城无事,你该不会再来了,是吗?”
来得太早,城门未开。
宣行仰头望着紧闭的城门,随意地“嗯”一声。
两人走到城门前,就站在城门旁等着门开。看到城门旁的小店铺打开门,店家撑着小帐篷,回头扫一眼候到城门前的宣行和苏明润,随即进入店里,再次出来时抬着两张板凳,摆在帐篷下,苏明润看一眼无人的四周,轻声问:“若是六王爷起兵,你会来吗?”
宣行转头看着苏明润,苏明润也看着宣行,等着宣行的答案。
微风的早晨,头发被风吹凉,苏明润眼睛被凉风吹得不舒服,眨眼,宣行提醒道:“宁城的太守,千万别做妖。”
苏明润微顿。
宣行笑道:“或许不久的将来,你就会回京。”
苏明润嘴角微动,他笑道:“那一定是,是衣锦还乡。”
宣行颔首,轻声道:“待你的新策经过圣上批复后,在西北试行时,子车弋阳会助你一臂之力,他原是子车族的首领,他的话,子车族的百姓都会听的。至于西北郡县的百姓,还是多仰仗章师爷,章师爷对宁城安宁的执念太深,你不轻举妄动,他也会敬你重你,只是万事和师爷多商量,也多关注师爷的举动,切勿各行其是,既浪费时间又惹起祸端。”
苏明润顿了顿,不语。
宣行叹气:“我看沈将军,应是难以长久留在宁城,圣上的心意最是莫测,你行事小心些。”
苏明润不悦:“这些我都清楚,用不着你叮嘱。”
宣行苦笑:“守着宁城不易,像你如此精明之人,为何非要掺和西北呢?”
苏明润白宣行一眼:“与你何干!”
宣行摇头:“师兄这脾气,要改。”
苏明润气结,他瞪着宣行,想到自己硬是起大早来送行,这人却婆婆妈妈地没完没了,实在让人心烦!
宣行见苏明润被自己说得恼了,也不再继续叮嘱。
两人静静地看着城门前小店铺的店主和妻子来回搬着桌凳,整整齐齐地摆到门前,妇人推出一个小灶,站在门旁蒸馒头包子,店家则在着烧热深夜里熬好的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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