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他们还是挺聪明的,只不知他们相恋的期限是多久?”
“五万亡灵。你猜,渡化这些亡灵要用多久呢?是一天,一年,还是遥遥无期?”
“这是不可知的。”
“就像他们的爱情能持续多久一样不可知。”女子很狡黠地笑了,“毕竟那些亡灵,有的恶毒,有的愚蠢,有的痴心,有的迂腐,还有一种最难缠,它们把什么都忘了。”
“想必在渡化亡灵时,和尚还有耐心,狐狸却不耐烦了。”我很不安地笑了。
“这是难免的,毕竟梦中之梦最凄凉。”她以手击额,做出一副懊恼模样。
“你的故事不但长,而且无趣。”我起身告辞,如今可以确信她并非活人,尽管她在月光下有人影,万不能信了她的邪。我去拾被弃在地上的古琴,无论如何都不想第二天发现自己睡在坟堆或狐穴里,我要走了。
“等等。”
“还有何事?”我只得回头。
“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街上,忽然有个人朝你走过来,告诉你,她等你,已经一千年了。你会不顾一切,带她离开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我明白了,把琴给我,你有伤,带着它更走不远。我会送回去给你。”她说,我看见了她眼中的失望和落寞,也不知是为何。
因为对她好奇,想着将琴留下就又可以再见她一面,便将那琴双手奉上。她接过琴,一句道别的话也不讲,便走到她的屋子里去,将房门关上。
最后望一眼那屋子,便就着月光,朝林中走去。虽然有月光,但林木森森,根本辩不清路径,我走得不是很远,就挑了块还算平坦的地方躺下,夜很冷,也许还会有什么吃人的兽,可我实在太累,终究还是睡过去了。
是一只杜鹃鸟把我吵醒的 ,在那个有些不同寻常的早晨。我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被围在绿得让人窒息的林木和野草之间,衣裳被露水沾湿。
起先毫不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个算不得荒唐的梦。可是伤口上又确确实实涂了散发着女人香味的药膏,如果再仔细闻,还有一股狐狸的骚味。
☆、重逢
天已大亮,但我对这座山不熟,依旧辨不清路径。不过静下心后,模模糊糊听见细微的水声,循水声而去,就寻到一条小溪来。如今只能先沿这条溪走出山去,再找条路上山,与众人会和,才能继续寻找寿昌公主。
溪流夹在两岸的青山之间,溪边并没有什么路径。只好脱了鞋袜,走在溪里,溪水清而且浅,水里铺的都是光滑的卵石。我很庆幸这只是一条小溪,而不是深泽,我怕水。
天晴得正好,溪边野草里夹了山花。随着水流转过一座青峰后,竟望见了林虑和寿昌公主。林虑背着寿昌公主在溪里走,寿昌公主手里拎着林虑的鞋袜。
望着她们,我呆立在原地,如果这是梦,千万别有谁将我叫醒。
“你在这里。”寿昌公主望见我,朝着我笑,笑容甜美如三月里盛放的桃花。林虑抬头,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复又低头,去看脚下。
“你们在这里。”我大喜过望,几乎在水里翻个跟头。
“她脚受伤了,上了岸记得给她看一下。”林虑低声吩咐。
“原君游和其他人呢?”
“走散了。”
“二首领是在哪儿找到舍妹的?”
“一个不起眼的山谷里。”
“多谢二首领,我来背着她就好。”
“这里不用你。”
“可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就在旁边看着,什么也不做?”
“你以为,你是个男人,就天生比我强些么?”林虑冷笑。
我只好不再说些什么。
林虑顺着溪流而上,她无疑是认得路的。我跟在她们身后,重走来时的路。
寿昌公主伏在林虑肩头,对我眨眨眼睛,又低下头去,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她又细又密的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了,衣裳也有些破损。
在我刚才下水的地方,林虑上了岸,挑了块石头让寿昌公主坐下。寿昌公主的鞋袜都已被血液濡湿,沾附在皮肉上,将它们除去,就见她脚上两排锯齿型的伤口。
“怎么会这样?”
“她踩到兽夹了,也不知是哪个兔崽子布下的。”林虑怒道,但愿那兔崽子不会给她逮到。
“山里难免有这些,是我自己不小心。”寿昌公主忙道。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在溪边采了些墨旱莲,捣碎,给她敷上,一面小心翼翼地问。
寿昌公主抬头看了眼林虑,犹豫道:“兄长不必担心,已经没事了。”
“你没事就好。”她既不愿提,我也不好再问。又想起昨晚那古怪女子的话,便扫了一眼寿昌公主和林虑的前襟,都是左衽。的确是那女子穿错了衣裳,她错便错了,竟还胡说。
“很痛吧!以前在家中一定都没受过什么伤,现在你也这般忍着。”望着这位一直金尊玉贵的公主受这样的伤也谈笑如平常,忽然感到愧疚,她本不必受这些苦。
“都快疼死了,兄长以后可得好好照顾小妹。”寿昌公主眯起眼睛,对着我微笑。
“二首领对这一带可是很熟?”我低了头,不看公主,却去问林虑。
“当然。”林虑不以为然道。
我略一思索,将昨晚的遭遇说了。林虑像听故事一样听完,难得对我笑了。
“我还真不知道这竟会住了个美貌女人。不用问,自然是大夫你长得太俊,招惹上了风流女鬼。可惜,我要是你,就留下来春风一度了。”
“她不是鬼,她有影子。”我说,我太清楚了,鬼魂绝没有影子,因为它们本身就是生死的影子。
“那就是狐狸。”林虑说,她对此事已然失了兴致。
“她口中的他们是谁?是他们把我藏起来的吗?许多事我都记不太清。”寿昌公主问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许不安。
寿昌公主捡了根树枝拄着,想要自己走,但林虑还是固执地背着她。我一个大男人竟毫无用武之地,实在羞愧。
原以为会一直晴下去,可天很快就变了,乌云密布,眼见就要下雨。原本到我昨晚造访的竹屋避雨是再好不过的。可惜不能确定那里此刻有没有变成坟堆,也就没去寻。
林虑将我们带到一个山洞里避雨,其实也不能算做山洞,就只是山体陷下去,像被马啃过的一块凹槽,在地势高处,很宽,但不深,有雨被风刮进来。
我将外衣脱下,披在发抖着的寿昌公主身上。
“苦了你了,再忍一会就好。”我说。
“你是个好大夫。三个月前,这样的雨,我不会受得住。”她将头靠在我肩上,又轻声说:“在这里看雨其实很好,有她,还有你,这就是我等待的,我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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