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耶非耶?化为蝴蝶_月重轮【完结+番外】(48)

阅读记录

  我也爱故人,也以为随朔然先生走是件很好的事,一个永远不会死去的朋友,多么好。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朔然先生,跟着你,虽然快乐,可我自己该走的路就走不完了。”

  “朔然,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名字了。我如今叫吴十三,是从吴越来的制弦师。”

  “原来就是你,你不是水土不服,病了吗?”

  “那只是个借口,我想先看看梁都的风物再开始做正事。”

  “那你看够了吗?”

  “看够了。”

  我便让他开始做正事,将事情的原委说出来,给他看古琴的弦。

  “幸亏是遇上了我,不然你找一百个制弦师也是白费功夫。这弦是由古蜀国一种乌蚕吐出的蚕丝所制。这种蚕丝通常被纺成丝线,织成绸布,做成大敛之服。因其千年不腐,又毒性极强,使蚁虫难近。早如同汉王朝的金缕玉衣、银缕玉衣一般,只有王族才能使用。因这丝的毒性,纺线时要死一个人,织布时要死一个人,裁衣时又要死一个人,这三人就是死在死者之前的殉葬者。制成活人用的琴弦,亏他们想得出来。你应该好好照一下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色。再用那把琴弹几次曲子,你也要死了。”

  他这般说着,自己却盘腿坐在门首,鼓起琴来。又是那首曲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这琴音而没有入梦。在清醒中冷眼听完这曲子后,发现它其实平庸至极。

  要非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过是音调有些悲戚罢了。

  先前被它蛊惑着入梦,实在是件很可笑的事。

  ☆、他要离开

  “这其实是张不详的琴,它被人诅咒过。”朔然先生弹罢,故作高深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有个不是人的女子,也这样说过。”

  “你知道就好,记住,不要眷恋前世,也不要与梦境交易。”

  “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医治莲若?”我问。

  “你是大夫,我是制弦师,医她的法子,怎么来问我?”

  “我猜你活了那么多年,怎么也有那么几年作了最好的大夫。”

  “开元十四年时,我医死了个小女孩,从此就不再是大夫了。”

  “就将莲若当作是当年那个女孩,她现在长大了,你要救活她。”

  “乌蚕的毒,可由乌蚕化作蛾子后翅膀上的粉末解去。不过,乌蚕早在魏国灭蜀时就已绝迹。”

  “真的找不到了吗?”

  “找得到,只要你先为我找一把斧头来。”

  我不知他要斧头何用,但还是向邻人借了来,终究还是信了他。

  曾经是朔然先生的吴十三持着斧头,赞了句锋利后,就像劈柴一样,将古琴劈开。

  “这是何意?”我大吃一惊,强压下胸中怒火,哑着声音问。

  “你要找的乌蚕就在被我劈开的木头里。”

  “这不是木头。”我说,俯下身去查看被劈裂的琴板。被蠹虫蛀过的朽木不可能用来兮琴。而这是把好琴,即使作为陪葬,与死人一起被埋在地下多年也依然是。琴板木质纹理细腻,如同细石一般。但断开的裂面却镶嵌着一颗光泽质地如玛瑙般的黑茧。

  “这怎么可能?”

  “在这茧中,有只乌蚕等待着破蛹成蝶,它等了一千年,等到从未舒展过的翅膀化成灰烬。彼之困厄,正是吾辈大幸。”

  我取了蚕蛹,屏着气息捣成粉末,兑了水,灌到莲若口里。

  “已经过了这么久,还会有用吗?”

  “既然□□还能毒死人,解药应该还有用。”

  “若她还是醒不过来呢?”

  “你医死过人么?”

  “医死过五个。”

  “那就不怕再添上第六个。”

  “不怕?我不知道多怕,砸了招牌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也没用。”他开始喝酒,喝完酒然后喝茶,喝完茶又开始喝酒。

  莲若并没有醒,不过也没有死。

  吴十三喝完酒和茶后喝了点水,然后就趴在桌子上睡,睡得比莲若还熟,夜已深了。

  我一个人醒着,又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守着莲若的夜里,偶尔听见这样的哭声,嘶哑,苍凉,悲痛欲绝。但却从未使我生起一丝怜悯,因为那是云夫人的哭声。

  “那婆娘怕是在哭她姘头,哦,是在哭我。”吴十三迷迷糊糊嘟囔一句,继续睡。

  莲若的婢女莺儿端了盆水进来,要为莲若擦洗身子。莺儿容貌气度都很好,只要不是站在莲若身边,就一点婢女样子也没有。这几个月来照料病人也一向尽心,毫无怨言。但真是人美,心也美,可惜胸实在是有些平,美中不足。

  我知道该走了,却怎么也叫不醒那个能轻易被哭声吵醒的家伙,只好背着他走。他很轻,比大多数活人轻。

  夜太深,早已宵禁了,我回去的路上不得不小心避开巡城的卫兵。月凉如水,我和他在月光里的影子颜色比墨色还深。不久前我曾在同样的月夜里与一人醉酒,归路上和他投下这样深黑粗短的阴影。我应当再去见那人一次。

  孔阳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爱读书,当我走进原君游的院子时,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又回到书本上。

  原君游那位教给他诗书礼义,将他娇养得正直又冲动幼稚,讲究吃穿又不识五谷的父亲,为官一向难说清廉,虽在朱温纂唐后就已致仕,仍给儿子留了家财万贯、仆婢成云。

  老人家驾鹤西去不过五年,万贯家财就只剩个小院子,仆婢成云就只剩一个洗衣做饭的老婢和一个照看白马的年轻人。

  原君游又向来以为大丈夫当扫天下,安事一屋哉,所以庭院一向龌龊。现在这里却变得极为整洁,大概是因为云台山大首领的大驾光临。原君游立在树下的石桌前,桌上摆了壶酒,然后是纸笔墨砚,不断有枯黄的树叶坠在桌上。

  他铺开白纸,用蘸满浓墨的毛笔郑重其事地写下一个字:暄。

  “如何?”他停笔,抬头问我。

  “瞧你这字儿写得,欲正而邪,欲瘦而嬴,兄台怕是学颜真卿学差了。”

  “我没问你写得如何,我问的是这个暄字如何?”

  “我记得有这么句话:赫暄君子,有匪如仪。还算不错。”

  “这是我为孔阳取的字,取其光明、盛大之意。”

  “穷人家的孩子起名总是带着财、贵、富,至于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尊姓大名里又常有仁、义、德这样字眼。你给孔阳取个‘暄’字倒也合适。”

  “你说话未免难听了些。”

  “你花心思待这小子好,倒还不如花心思请个好马夫来照看你的马,它都瘦了。”为原君游养马的那年轻人玩忽职守得一直厉害。

  “我似乎该逐客了。”

  “别,你既不喜欢听这些逆耳忠言,我不说便是,何必赶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月重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