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云夫人满意后招手,莺儿便拿了方湿帕子捂住我的口鼻,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便又昏了过去。
黑暗里,我觉得很冷,又觉得渴。有温热的液体断断续续滴到我脸上,滑到唇边,我将它咽了下去,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然后才闻见血腥味,一下子跳起来,以衣袖拭面,只觉脸上有些黏糊、湿冷。仰头望见头顶是暗红木板,血水自木板缝隙间渗出,如屋檐下的残雨般滴落,眼见就要落进眼里,我急忙后退两步,却踩碎了一截骨头,地上堆积了许多尸骨。
俯下身去细看,这里光线太暗,云夫人也未免太过小气,连蜡烛也舍不得多点几根,我看得模模糊糊,但依稀辨认出除了些许碎掉的猫猫狗狗的骨头,就尽都是些女人的骨头,而且她们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
不知这些年轻女子为什么会被害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更不愿去想她们临死前受了怎样的苦。我现在只担心自己。这里太过安静,只有那血滴到地板上的嘀嗒……嘀嗒……,这比完全死寂还要更加令人心慌。
大致适应这囚室后,我才想起寿昌公主来。云夫人冒充我入宫也不知何意,但绝不会是为了治病救人。她恐怕会对寿昌不利,而且就算她什么也不做,被这诡异的鸨母看上一眼本身也是一种伤害。
我先是猜测云夫人是听闻了公主的美貌,进宫去将她拐骗出来替昏睡不醒的莲若撑住绾云楼的招牌,但这未免太荒唐,毕竟大梁还没有亡国。
又猜她全家也许被朱温所杀,背负血海深仇多年,现在终于逮着机会去向朱温的儿孙讨个公道。这样想着云夫人倒是心志坚定,令人敬佩。
不对,怎能将一个把我关起来,又冒充我的老□□想成忠贞烈女?于是又猜她或许只是去寻失散在宫中的亲人,又或许是当今圣上即位之前与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坐在满地尸骸间,靠这些胡乱的猜测来打发时间,脑中不时浮出寿昌公主的脸,春日里的花一般,美丽又单薄,寒风一吹就散。她似乎看上了我,这令我很是受了些感动,于是向诸天神佛祈祷,云夫人无论做什么,都与那女子无关。然后又觉得神佛太远,于是我向满地尸骨发愿,若此次寿昌公主能得平安,必将她们好好安葬。
嘀嗒……嘀嗒……,血不停地滴下,在明灭不定的烛火间睡复醒,醒复睡,我梦见整个绾云楼灯火辉煌,身姿曼妙的云夫人满头朱翠,在管弦声里跳舞,她舞到我眼前,我揭开面具,看见自己的脸。惊醒,擦汗,翻过身又入梦。
梦里绾云楼一片沉寂,只有月光照在廊上,云夫人一身素服,静立在月光里。我走到她面前,揭开面具,望见一个陌生男子的脸,那张脸右侧有道小小的伤疤,却仍旧俊美无双,漂亮得邪气。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也没人送饭,我觉得饿,也越加觉得冷,身子乏得不行。
躺在地上,枕着不知哪位红颜的腿骨,打算做个长一些的梦。这一次的梦里终于不再出现云夫人,只是乱花飞舞,春水涨落。我枕在清宛膝上,清宛端坐在湖畔的花树下,她低头看我,满眼温柔。她说:“你醒了。”她的微笑就在我唇边。
“你在笑,有什么开心的事?”
“你在我身边,我当然开心。”她的衣裳被太阳晒暖,我贪婪地嗅着浮在她衣襟上的花香,可是那花香却渐渐夹杂了血的腥气和肢体腐败的恶臭,我猛然间意识那不是清宛的声音。
我直起身来,握住清宛的手,对她说:“我要离开了,你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你要去哪?”
我看着她,她的脸逐渐苍白如瓷器,在我的梦中碎掉。
睁开眼时,手里紧紧攥着某个可怜人的手骨。我盯着那骨头,想着如果这就是清宛的骨骸该有多好,我就可以在死后与她合葬。我还没有回忆起清宛是如何死去的,还不知道她最后被葬到了哪里。
即便记起来,一千年前的墓,怕也不好找。不过随即想到我在前世还是霍羽时,或许就是与她死在了一起,被人一起埋了,便又心满意足。
“你抓着个死人骨头干什么?还笑得那般猥琐。”我听出了是莺儿的声音,于是放开紧握着的手骨,抬眼看她冷若冰霜的脸,我记得这张脸有些温柔放荡,以前明明很是腼腆羞涩。
“在做春梦呢,所以笑得开心。”
“抓着死人骨头做春梦,真叫人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地上这些白骨曾经都是活生生的年轻姑娘,而莺儿姑娘你,迟早也是要变成骷髅。”
“这可不一样。”她冷笑着摇头,自袖中掏出一个馒头来。
“就好比这馒头,迟早要变成臭粪的,大夫你是愿意吃馒头呢?还是吃臭粪?”
“所以这个馒头是给我吃的?多谢!”我嬉皮笑脸地说,满以为她会用那馒头折腾人一番。她却是连话也不多说几句,直接将馒头拍到我鸡爪子一样脏兮兮的手上。
我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冷馒头,这么轻易得来的东西,倒还真是不敢吃。
“怎么?怕有毒。”
“当然怕,怕得要命。”
莺儿听了一把就将馒头从我手中抢去咬了一口。见此情景我只后悔手没抓得紧些,肠子都悔得绞在一起。莺儿见我懊恼,得意极了,将那缺了一小角的馒头丢进来,馒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满身沾了血,成了个红馒头。我皱着眉头,将它捡起,依旧怔怔望着。
“怎么不趁热吃?是嫌奴家咬过一口,脏了么?”莺儿唉声叹气起来。
我不再犹豫,大啃特啃起来。
“你们究竟要关我到何时?”咽下最后一口面渣,我吞了口唾沫,觉得嘴里有些空,肚子更空,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塞进肠肚之中去,徒留满口腥气。
“自然是关到你这小白脸成个老白脸,再丢将到大街上讨饭。”莺儿用条颜色俗气的绢子掩了口笑,翘了个兰花指,笑得放荡。
☆、皇甫府中
“地上这些尸骨又是怎么回事,她们是不是因为不听云夫人的话,就被打死了扔在这里?”
“她们没有不听话,只是运气不好。”
“那惨了!我的运气一向不是很好,看来也得断送在这儿。”
“都说了会扔你出去讨饭,当真是个呆子。”莺儿摇摇头,喜气洋洋地屁股一扭,走了。
走了也好,起码耳根清净。我重新躺下休息,揉着肚子,吃了那馒头倒是更饿了。饿地受不住时,竟巴望莺儿再来一次,又想起她说我是个小白脸,于是自信满满,认真考虑起美男计。
就在我咬咬牙,决定豁出身去时,门又再度开启。
莺儿又疾步走进来,衣裳颇有些不整,又手忙脚乱地来打开牢门。我立时慌了,觉得饿死事小,失节是大。
“你这是做甚?”我疾言厉色,自觉一身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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