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不打!省得日后不好相见。”说罢,狠狠瞪了一眼楼头那人,又与我那患难兄弟互搀着回房。
回房之后,发现李云书已死,是被孔阳杀了。趁我们离开这一会功夫,这小狗崽不但杀了那本就活不久的男人,还顺便戮尸,将两人的头都割了下来,血肉糊了一地。
这场景实在太过惨烈,原君游难得对孔阳动了怒,十分不客气地教训起这小子来。
“他们伤了你,活该这个下场。”孔阳低着头,小声嘟囔一句。原君游听了脸色铁青,右手高高举起,若不出意外,在下应当能欣赏到大首领一张白脸上浮起五个红指痕。可这原君游的手终究只是轻轻落下,落在孔阳过于瘦削的肩上。
“我要你向我发誓,永远不再这样做。”他声音颤抖。
孔阳低了头,没有点头。
“好啊,光天化日之下,竟让本公子逮着几个草菅人命的匪徒。”正当原君游骂在兴头上,一个声音冷冷响起,却是吴十三郎大摇大摆进屋来了。
因为有两颗人头摆在桌上,所以屋中情形很是有些骇人,好在吴十三见怪不怪。他步履悠闲地踱到桌边,端起云夫人那颗依旧美丽的脑袋细看。
原君游见状立即解释,力图说清楚我们只是为民除害,并不是草菅人命。我在一旁忧虑,照眼前这局面,是无论无何也解释不清了。于是实际一些,考虑一下该怎样杀人灭口,可这天杀的不老不死,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原君游忙于口舌之争,我勤于思,孔阳则力于行,已经拿着刀子走过去杀人灭口,然后拿着刀子的右手被吴十三折断阿。
“你这厮无理。”原君游护短,不怪孔阳想杀人,只见到吴十三折断孔阳胳膊,一拳朝他抡过去。我生怕原君游在那老妖怪手下吃亏,急忙过去劝架,哪晓得这小子不长眼,一拳头竟招呼到我脸上。
“你怎么样,我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生气,待会我让你打还一拳。”原君游一面说,一面又出一拳,瞅准吴十三面门招呼过去。
“你够了吧,地室中有两个小娘子都快死了,还有心思争闲气。”吴十三抱着云夫人的头侧身躲开,皱着眉头不耐烦道。
“是了,君游,莲若和寿——裳儿还在下面,你快些去看看她们。”原君游心有不甘地收回拳头,扶起孔阳快步离去。
“你怎么在这里?”待那二人走远,我问吴十三。
“来送送小月亮,四十年前,我答应了她的。”吴十三伸出一条粉红舌头,仔仔细细舔干净了云夫人脸上血污。只因他仪容过于俊美,见了此情此景,我竟不觉恶心,亦不觉骇人。
“你就是她在等的男人?你可真有本事。”我冷笑。
“我第一次遇见浣月时,名字叫作云九郎,而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父母双亡,赤着脚沿街乞讨,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是个美人胚子,而且生性恶毒。我管她,她大了会祸害人,不管她,她就饿死街头。我也很为难。”
“你最后还是管她了。”
“是啊,我略一寻思,觉得这世上饿殍很多,蛇蝎美人却数量稀少,于是将她带在身边养了三年。”
“你知道她爱上你了么?”
“知道,许多女人爱过我,最后她们都死了,所以我不稀罕。”
“你下次遇见这样的恶毒小姑娘就不要养了,几乎害死我。”
“也包括林虑吗?我也养过她。”
“林虑?”
“你放心,林虑与浣月不同,她不爱我,她恨我,而且不愿见我。”
“为什么?你害过她。”
“不是,只是我对她稍微好了些,她自觉欠了我还不上,所以恨我,情愿我去死。”
“情愿你去死,好啊,林虑同我,终于有了个相似之处。”
“这是我们三人的相似之处。”吴十三苦笑。
☆、超度
云夫人与□□的头颅与尸骨都给藏在地室最深处。
我颇有些感慨。云夫人倒罢了,这李云书确是个奇人。人都是先贪恋美色,再渴求功名,临了临了,修道求仙去。
他偏不,反着来。先生在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幼时爱神仙,弃了父母宗族,跟个疯癫道人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修了些年,有所成,却又爱起功名,仗着一身剑术,拉起一伙人马来,投了黄巢。攻破长安之时,他二十岁,威风凛凛骑着匹高头大马,踏碎满街公卿骨。黄巢快完了,又及时投了朱温,大把抓着兵、权、钱。却在自己最是春风得意,前途无量之际,弃了皇帝,弃了官爵,弃了妻妾,把一颗心全给了个恶毒的小美人。
我以为,他这一生,除了结局稍惨,倒也挺不错。
莲若戴上银面具,扮作云夫人模样,又给寿昌公主改换了莺儿头脸。
如此在揣揣不安中过了两日,所幸一切风平浪静。寿昌公主留在绾云楼中休养,她虽只受些皮肉伤,但如此模样也不好贸然回宫。原君游受伤不轻,便也被留在楼中照料,只将孔阳打发回去看家。
追问过几遍,我始终没能从原君游口中套出话来,他究竟是怎样给云夫人抓了,又是怎样给孔阳救了。更问不出他二人究竟在那床下藏了多久,又听到些什么。
恐惧之后是百无聊赖,这一夜,莲若与寿昌公主倚在榻上打牌,原君游在一旁为她们数筹码,一边说些闲话,绾云楼之外的夜漆黑如墨。
“先生意下如何?”
“大夫,大夫……”
“呆些什么,问你话呢!”
我放下手手里剥了一半的石榴,他们的声音才依次进入耳里。
“什么?”
“莲若想要将地牢中那些可怜人的尸骨好好安葬,再请个高僧来超度一番。公主却觉得人死已矣,不必再多生事端,将地牢直接封了好。你怎么看?”
“无可无不可。”
“你今晚是怎么了?一直心不在焉。”
“我似乎忘了些什么。”
“忘了便忘了,能被忘掉的事,都不重要。”
“也许吧。”
我擦了手,开始饮酒,对面是幅步撵图,图上妇人端庄妩媚,姿容秀美,可惜就是太肥了些。她裙角下的一只哈巴狗儿倒是活泼。我忽然记起自己将什么忘了。
立即点了一盏灯,下楼去,再下地牢去。地牢里凉飕飕的,可说是阴风阵阵。我一个人提灯行着,侧耳听着,行不多时才模糊听见嘶哑又微弱的猫叫声。朝着着那猫叫声走,不久一眼憋见一对幽蓝珠子,如坟地里升腾的鬼火,提灯去照,又没有了。我再上前两步,找到那只瘫在地上的白猫。
“玉儿。”我叫了一声,隐约记得这就是它的名字。它瞪着眼睛看我,虽然它只是猫,但这样的眼神我懂,我曾经在无数垂死者眼中看到过这眼神。于是拔出刀子,拔出那把曾经了结云夫人的刀子,捅进这猫瘫软的身子里。我下手准,它去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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