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二姐比洛平大两岁,对洛平是极好的。洛平天性腼腆,身处陌生环境习惯性的局促不安,二姐便自来熟地领着她去了自己的房间,还送给她一个漂亮的粉红色蝴蝶结发卡,很轻易的,洛平便喜欢上了这个姐姐。
保娘家一共有三间卧室,住八个人,外间稍微宽敞明亮一点,住的是保娘夫妇还有两个稍小一点的孩子,里面两间阴暗狭窄,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各得一间。这样比来,洛平确实幸福多了,至少她的房间宽敞明亮,还一个人霸着一张大床。
洛平的亲婆婆嫁给了当地的一个连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说一句完整的话都要打好几个哆嗦,看着却是挺慈眉善目的。亲婆婆在菜市场卖点咸菜,像红豆腐啊,酸豇豆啊,豆豉之类的,一单生意也就那么两三块钱,有人还会为了几角钱斤斤计较,纠缠不清。
洛平尽量避免从她的摊子面前走过,每次只要一被看见,婆婆总会叫住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有十块的,五块的,但更多的是一块的,五角的,从中数出二十块钱来交给她。
这张数多但金额并不大的钱捏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就像是砸进了血肉里,发自肺腑的疼。洛平永远难以忘怀,当婆婆握着她的手说,当初是真的舍不得把她送人啊,但家里难啊,真的难,不要怪你的妈妈啊,现在你妈妈多想,多想听你叫她一声妈妈。
洛平看着她满含泪水,无比真诚与心酸的眼,一下子想开了,什么都不怨了,她不是应该感到幸运的吗?幸运自己,至少不会为衣食,为学费而担忧,其实她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吗?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命运之神却在洛平满足于现状之时,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这玩笑,让洛平越坚强,也越脆弱了。
那是小学的最后一个暑假,注定将发生一些让洛平永生难忘的事情。
假期刚开头没几天,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妈妈正在看电视,突然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她匆匆忙忙的就出门了,临走前还嘱咐洛平,如果她晚上没回来,就自己吃饭,还要记得关好门窗。
看着妈妈离去的背影,洛平心中雀跃,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下一秒,洛平就打开了妈妈刚关上的电视,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她丝毫不关心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妈妈一走,她就解放了,当然,她也丝毫不认为妈妈真不会回家。
一边看电视,一边留意着窗户外面,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仍旧没看到妈妈的身影,洛平默默祈祷,妈妈一定不要回来,如果她不回来,我就可以看整晚的电视了。电视在洛平心中的份量,不可谓不大。
在洛平忐忑祈求的心理下,妈妈如她所愿没有回家,直到第二天中午,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洛平还是有些不真切的感觉。看着电视,心神不宁的等到晚上,洛平仍旧没有等回来妈妈,却等到了婆婆。
婆婆告诉她,在妈妈回来之前,她来照顾洛平。
妈妈去哪里了?
医院。
哦,是外婆生病了吗?
不是。
那是?
你爸爸。
似一个晴天霹雳,在洛平耳边炸起,她的爸爸,在她妈妈统治她的生活时她视之为唯一救赎的爸爸,会偷偷塞零花钱给她的爸爸,会在妈妈批评她时挺身而出的爸爸,会在她生病时拿糖葫芦来哄她的爸爸,为什么是爸爸呢?
爸爸怎么了?大脑一下子空白了许久,洛平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悲痛欲绝,还是痛哭流涕?洛平却保持着得知真相的那副样子,小心翼翼而又专心致志。
爸爸怎么了?
他放炮的时候,被石块砸到了。婆婆避重就轻,估计是怕吓到洛平吧。洛平心中却早已明了,不单单只是砸到了那么简单。还是得说洛平没心没肺,对待不好的事情她永远只有三秒钟记忆,一看电视,就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起初几天,洛平还会时不时的关注窗外,生怕妈妈突然回来,后来,洛平干脆想怎样躺就怎样躺,彻底在妈妈房间生了根,吹着风扇看着电视,饿了就自己下去吃点东西,这是洛平小学中最悠闲的暑假,没有之一。
洛平的婆婆倒是一天忙个不停,天还未亮便出门,天黑透了才回家,有次洛平良心发现,非要跟着婆婆出门,婆婆什么也没要她做,就让她在边上看着,洛平无聊,此后就再也没陪婆婆出来过,只专心的看着她的电视。
某天,洛平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死寂的沉默,洛平怯怯的叫了一声妈。然后,妈妈终于开口了。
你希望爸爸截肢吗?
啊?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洛平这头也陷入了沉默。
电话挂断了,洛平还是愣愣的,截肢?连截一根手指她都认为是不完整,更别说截肢了,她不敢想像,爸爸缺了一只手或者是一只脚,如果是她,她会很绝望的,是的,她不容许自己的不完整,也接受不了家人的不完整。
暑假过半,妈妈终于陪着爸爸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洛平怅然若失,这意味着她的悠闲日子也到头了。
幸好,爸爸并没有截肢,只是右手上打了厚厚的石膏,粉碎性骨折,粉碎性三字,洛平想想就疼,看着羸弱的爸爸,洛平心疼。
回家了当然得煮点好吃的,洛平义不容辞地承担了烧火这个角色,灰头土脸,她知道,早晚她会回到这种生活的。
婆婆忙里忙外,顺便丢了一把可燃的垃圾进去,不一会儿,婆婆突然问道,这锁怎么打不开门?
怎么可能?洛平看了一下火,然后窜到了婆婆那里,我来开。
忙活一阵儿,洛平洋洋得意地打开了,这不就开了吗?
然而意外也发生了,因着婆婆加的那一把柴,火竟然燃到外面了,点燃了外面的柴,等洛平再回去的时候,外面的柴也烧了大半。
把火扑灭之后,洛平傻眼了,这个家再禁不起半分波折,爸爸他们才回来,怎么又出了这档子事?
妈妈还未跨进家门,洛平便拦住了她,“妈妈,对不起。”
妈妈难得和颜悦色,“怎么了?”
“我犯了一个错。”
看着妈妈脸色有点冷,洛平忙补充了一句,“是和婆婆一起犯下的。”感觉这句话挺好的,洛平禁不住有点得意洋洋,“婆婆丢了一把柴进去,然后又让我去开门,火就燃起来了。”
妈妈走了进去,看着面目全非的灶炉,脸色彻底沉了,洛平暗想,把婆婆拉进来,妈妈不至于太生气吧。妈妈果然没有多说什么,一转身上了楼,爸爸也看了看,说了一句,“洛平,你做得对吗?”
我做得对吗?不经意间,洛平拿婆婆来压妈妈,确实,她成功地让妈妈闭了嘴,但同时,她也伤害了她的妈妈,还有婆婆。
洛平并没有考虑这些,她只是想多一个人分担而已,可是把老一辈的人拉进来分担真的好吗?
注定是不欢而散的一天。
爸爸右手受伤,便开始练习左手吃饭,左手做事,并积极的做康复锻炼,康复锻炼是很疼的,把安着钢板的右手努力的往上抬,起初就是抬到胸口也很吃力,妈妈经常会教训爸爸,让他好好做,别犯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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