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亦山居然真的有了计划,还将此计献给了皇帝,愿意不要一兵一卒,独自前往蜀川,若能得蜀川,不贪军功,不要官位,只愿父女团聚。皇帝很是赞赏,亦山的计划说不定真的可行,且还不费军队,便让他自己去做,如此好事何乐而不为呢?便赦免了亦山欺君之罪,让亦山以道人的身份入蜀。
蜀国之所以能够避开中原的战乱,最重要的便是依赖于它的地形,入蜀的关隘无不易守难攻,将敌军牢牢地拦在入蜀的大门之外。亦山便由此入手,企图慢慢蚕食掉入蜀关卡的布军,使此处出现兵力虚空,便可一举拿下。
于是亦山下药,做法,使军民反目,军队撤出……皆是为了耗尽蜀川关隘的兵力。亦山的想法听来实在让人心动,可堂堂一国的关隘何其多,他亦山真能做到让每一处守军都消失吗?蜀国君主虽然近年来似乎耽于享乐,却也并非愚笨到极点之人,况一国之中总有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些人难道能任他胡作非为吗?
我万万没有想到亦山原来是揣了这样的心思,余里正说他卖女求生,可他做这一切全是为了自己的女儿,难怪此言使他如此愤怒。“你费尽心思,却得到了什么?你可知道入蜀有多少个小叶村一般的地方,有多少处军寨,你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将这些军、民都赶走。”余里正道。
亦山怒吼道,“我自然知道!我比你这小小的里正知道的不知多多少!”
“可他又能如何呢?他不过一介庶民,对方可是一朝皇帝,他除了拼尽全力去做,还能如何呢?”道君接着他的话道。亦山看向道君,收起不可一世的神态,微微俯首“你是真正的佛中人。”
余里正掷下板子,“压下去罢。”那朱红的板子上,书着大大的“斩”字。
有狱卒前来押住亦山,他又说道,“里正大人,有一事你说对了,我还要求生,而且,我必会得生。”他此言虽是对里正说,却是直直地盯着我,直到狱卒强行将他带走了,还听得到他哈哈笑着,“那迷药根本不是为了杀害村民!”
第20章 雪满中庭
出了衙门,余里正特意赶来道谢,“此事全赖二位才可破案,余某定会上报朝廷。”我忙摆摆手,“我二人可非蜀川人士。”余里正拍拍脑袋,“我竟忘了此事。”又道,“二位身份尊贵,若有任何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里正过谦了,你早探得了事情的原委,只待最后一击了,我二人不过是助力。”余里正结交广泛,竟能查到亦山往年的种种事迹,着实十分厉害。
“若非钱公子相救,我此刻怕已经被亦山杀害了。”里正道。“方才亦山多次强调前几日的迷药并非为了杀害村民,钱公子,那迷药你是否也吸入过?”
我亦正疑心此事,为何亦山屡屡提及此事,难道真是冲着我来的?“我确实曾吸入少量迷药,可那药经夫人看过,确实是无毒的,不知亦山究竟存了什么心思。”道君亦点点头,“迷药无毒,中者至多会昏睡过去,只吸入少量迷药,对身体并无影响。”
“这就奇怪了……”余里正沉吟半晌,“我已托人请了大夫,他医术极为高超,尤其善解毒之事,待大夫来了,定要好生瞧瞧。”
我颔首,“劳烦里正了。”
一番事罢,夏日也过去,傍晚时分天气渐凉爽,用罢饭,我便与道君坐在屋前的台阶上赏漫天星光。院子一侧有许多树木,高高低低地立着,其下一溜溪流缓缓淌着,道君踮起脚接近那里,手执纨扇。我这才发现低低的树叶间隐着几只一闪一闪的萤火虫,明明灭灭,照亮了这夜色。
道君小心地过去扑那萤火虫,裙袂带起一阵风,很淡的竹简香。“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我望着她,一边吟道。她抓不住那流萤,便又回来,紧靠着我坐下,“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也不知是谁的声音,总之听起来像是低语,像是誓言。
夜深了,道君枕在我肩上已睡着,我再看一眼漫天的星辰,眼前逐渐恍惚,那是星星在动?还是萤火虫成群结队地过来了?渐渐分不清,轰然倒地时,仿佛看到道君一脸惊慌,我已睁不开眼,强撑着道,“别慌。”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我仿佛听到许多声音,见到许多画面。我遇上道君后的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都想和她在一起,我带她走遍了吴越所有的风景,西湖的桥,钱塘的潮,闽海商贾,风帆浪泊,烟涛杳霭……我至此才知道原来浪荡数十年,只为今日说一句,“我领你去瞧个地方。”
我和她远离家乡吴越,千里跋涉去往天竺,我和她一起走过的每一步啊,都似跨越了几生几世的缘起缘灭。若不曾遇见她,钱倧还是钱倧,是吴越王的弟弟,是钱塘的吟咏诗人,是朝廷的宗室大臣,独独不是她的夫,我怎敢想,没有我妻的一生,该是怎样的悲凉落寞。我同时又更加不敢想,没有我的她,该如何再讲经,再剃发,再还俗,再扑流萤,再眉眼带笑,掉落一地的星光。
我想到这里,终于睁开了眼睛,很沉很沉,很昏暗的屋子,便再看不清任何。但我知道她在,她的气息就萦绕在我身边,“道君。”我叫道。
我听到她的声音,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便兀自说着,“夫人,夫人,夫人……”我感到脸颊上掉落了很多冰凉的东西,顺着流入我的嘴中,“夫人……”我想叫她莫哭,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新的字眼。她的气息在我耳边凝结,我终于听到她说,“夫君。”便又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她急匆匆推开门,将我扶起,喂我汤药,她唤不醒我,汤药顺着嘴边流下去,她含上满满一大口,渡入我嘴中。她为我擦洗身子,每刻都来探我的体温,我身体温暖,她的手却每次冰凉。她长久地伏在我身旁,有时轻轻吟着,“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她有时忍不住落泪,顺着她的眼角流入我发间,她慌乱起身用手绢擦去。她在门外发怒,“你不是说三五日便会醒来吗?已整整半月了,为何还是没有醒?”亦山又献上新制的药,“此毒我试过许多人,都是三五日便见好转,你……再试试这药罢。”她甩袖拂掉亦山递过来的药,余里正匆忙过来劝慰,亦山诚惶诚恐地走了。“云大夫已在试新药了,钱公子本有隐疾,因着这毒的触发才这般严重,只要找到医治根源的办法,便可治愈的。”余里正也小心翼翼,“道君姑娘,你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她低吼,“云大夫要何时才能找到办法!”余里正立刻道,“快了快了快了。”便赶快离去。
她推开门进来,蹲在房间一角掩面哭泣,片刻又起身去门外将掷在地上的药都捡了起来,掸尽灰尘,自己去熬煎好了拿回来。灶房里有好几个打碎的药罐,她时常发怒,连柳娘也不敢劝慰,只有余里正、亦山、云大夫几人可跟她说几句话。她躲在灶房内捶打着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那迷药是为了让我喝下大量房内的茶水,这才染上这毒,再当初怎么就未曾想过我身体有隐疾,从未寻医问药,才使得今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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