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山法师懂得的这样多,真不知是僧,还是道?”我如此问道。亦山听此言,面色顿时慌张起来,仿佛有什么尘封已久的秘密突然被人拆穿,一时愣住。场中其余人皆不知我此言何意,一时间,牢中变得分外安静。
远远地突然传来一声吆喝,“面咯——小面嘞——”正是昨日里那位面摊的摊主,他先走进来,身后一个圆圆的光头也跟了进来,最后,是一身破衣的里正大人。
亦山一见到余里正便瞳孔放大,怒瞪向身边的一名狱卒,那狱卒还未说话,余里正便道,“衙门中尚有几名忠心于我的,你不必惊疑。”他声音有些微嘶哑,却是中气十足。
牢中人听得这声音才知原来这衣衫褴褛的老汉竟是里正大人,纷纷行礼。近日里所生的怪事太多了,先是遍及所有人的“鬼神案”,又是牵扯到捕头大人的“客栈杀人案”,此间连平日里灵验的亦山法师也似有隐情,众人心中早没了主意,此刻见里正大人归来,虽似十分狼狈,却丝毫不影响众人求助于他。
余里正还不宜多说话,道君便走到正中解释道,“余里正方才才被我等从牢中救出来。”面摊摊主点点头,“是。”道君又接着道,“逾月前里正大人根本没有出小叶村,而是一直被亦山囚禁在了牢房中!”
众人哗然,里正点点头,“怪我轻信了他人,这才搅扰得小叶村不得安宁。”又请道君继续,道君清清嗓子,将邻村几个村落被一道人拿捏,最终皆覆灭之事细细讲出来。语毕,牢中人皆震惊万分,从前的年份那几个村落时常有人来赶集,本以为是天灾导致了覆灭的悲剧,不想竟是人祸,那道人着实可恨!
里正稍稍俯首,“谢过道君姑娘。”又对着众人,道,“那个道人,就是亦山!”
第19章 燕云旧事
昨夜在牢中待了一整夜,将亦山抓捕起来时已近天明,那时才回到房内,是而我和道君今日直睡到了晌午才起身。刚梳洗毕,便见柳娘挎着篮子走进院中来,道君忙起身去迎,片刻后回来,手中多了那竹篮,里面满满的一筐鸭蛋。“我说要吃鸭蛋原是为了试探她,可她却一直记着呢。”道君拿起鸭蛋道,“这鸭蛋真大,早饭便用这罢。”
我站起身,欲随她一同去灶房,她将我按下,“你毋去了,昨日里我托了余里正请大夫过来,要给你好生看看。”我无奈笑道,“我那口渴之症不是已经好了么?”道君却无笑意,“你最近气色始终不好,口渴之症只是表象罢了,还是要大夫来看过才放心。”说罢,便独自去了灶房。
我一人在房内闲极无聊,便又想起亦山之事,我至今还不知亦山做这一切究竟是何目的,想来也只有余里正知晓了,否则,亦山也不会囚禁了里正。想到此处,我又思及入狱头一日所生之事。
那日头次见余里正,虽不知他的身份,却见他一身正气,当非寻常村民,在他向我求助时,便当即应了下来。他点点头,又转过身子,在那干茅草堆里细细摸索起来。我见此便注意着牢外的动静,防止有狱卒突然前来。一会,余里正便唤我过去,偷偷将一块破布塞给我,“这上面有我绘的地图,你可照此前去寻人,定会有人告知你详情。”我便将那布藏入袖中,后果真与道君一同寻到了士兵徐鄂。
那日与刘捕头在面摊上的谈话,我心知必会被亦山得知,便一方面与刘捕头做了约定,一方面又悄悄和摊主计划,使道君和摊主二人提前去了牢中将里正救了出来,这才使得亦山猝不及防,事情很快败露。
“钱公子。”我抬头看去,刘、张二人正站在门外,“明日我二人就要下狱了,今日特来谢过钱公子。”张捕头道。
我颔首,“你们只是一时被人利用,想来也不会受重罚。”刘、张二人先前在亦山的手下做了许多事,甚至还涉及了人命,这罪责自是逃不过的。
张捕头又深深鞠躬,“若非钱公子,我二人将深陷泥沼都不自知。”又道,“午后里正大人将会开堂审理亦山,他此时无法抽身,便吩咐我等来请公子过去。”我应下,这案子还有不明之处,我也想知道那根源处,究竟是何原因。
开堂。
我与道君同坐在里正的左侧,听此事的审判。亦山的罪过一一数清,他面不改色,既不否认又不承认,里正怒道,“数百条人命,数个村子的人,都因你而亡,你还没有丝毫悔改之意吗!”
亦山手中的念珠已被收去,此刻他只捻捻手,“那些人因我而死?你可有证据?”又嗤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死在自己的愚蠢之下罢了。”
“那些村子里的证据都被你毁去了,可数日前你还在牢中下了迷药,意图杀害数十名无辜村民,只此一条,便可治你死罪!”余里正又道。却仍不见亦山有丝毫慌乱,“里正大人,你是聪明人,你自然知晓我根本不怕死,如今再说这些早没用处了。”说到这,又突然望向我,“况且,我那迷药根本不是为了杀那些村民。”
“你真是不怕死的吗?”余里正反问道,“那为何你会卖女求生?”
亦山突地怒瞪向余里正,“我没有!”
我看着情绪将要失控的亦山,真相终于要出来了。
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亦山乃燕云人氏,当今战乱频仍,燕云一带本是北方抗击外敌的屏障,却被那儿皇帝石敬瑭拱手让给了契丹人,不仅如此,此后更是连年卷入辽国耶律德光南下之战中,民生不安。亦山出身燕云一带的富贵人家,亦因此事家破人亡,阖家三十多口人只剩下了他和当时只有六岁的幼女,亦山便携此女四处逃难。
初时亦山在家中时曾念过许多佛经,这乱世中只佛寺还能保几分安宁,亦山便随了大流剃发做了个和尚,颠沛流离数年后在汴梁的一处佛寺中安定下来。可是一日皇宫中来人奉香时却碰巧见到了当时十二岁的小女,看亦山相貌不俗便可知晓他的女儿定也是十分娇俏可爱的。那宫中人一眼便相中了小女儿,欲将其带入宫中做个宫女,亦山自是不愿,可又说不清楚小女儿的来历——自然,当时已是一方高僧的亦山不能有这样一个女儿,最终也只得忍痛将小女儿送入宫中。
虽将女儿送入了宫中,亦山仍旧十分牵挂,四处托关系才打听到女儿的境况,女儿做了最低等级的宫女,每日里做各种苦事,且动辄便受到打骂。亦山心疼万分,可小女已经被皇帝得知,硬要留在宫中,自己又哪里斗得过?亦山便苦苦思索求官之法,这乱世中,最大的功劳便是军功了,可亦山未曾修习过兵法,自然不会练兵,苦思数月,才想到一个法子。
亦山眼光着实毒辣,一眼便看到了蜀川的重要意义。如今晋朝虽占据中原,实则却内里民生空虚,外部军力薄弱,辽国人每每来犯,总要倾国之力才可抵挡。此时若能取下蜀国作为后备粮仓,自然会大大减少前线的压力。虽作此想,可欲不费兵卒取得蜀川,又谈何容易?一国之君,举国之将都做不到的事,他亦山又如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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