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_大件事【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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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望着我,“对不起。”我不会接受他的道歉,“去好好做你的吴越王吧,我,和道君,你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了。”

  夏末又是初秋,自我迁往越州已二十余年,距昱儿接受宋朝的任命做白州刺史离开越州也已整整十年。我坐在小院中写下新作的诗,初秋时分,午后天气依旧很热,墨迹很快便干了。木门传来敲击声,我缓缓起身打开门,“王叔。”昱儿站在门外,还喘着气。他是个极明媚的人,和初秋爽朗的天气很是相称。我将他让进来,“昱儿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昱儿也坐在石凳上,他朝我眨眨眼,“偷跑来的。”他也是凤眼,与我和哥哥一样,不过他的凤眼,却那样澄明,而我的眼,在岁月流逝中,已生出了太多腐朽的锈迹。他拿起我新作的诗,“王叔又在作诗了。”他细细看去,“不愧是王叔,每一首都作得这样好,怎么我学了十几年,还不及王叔半分呢?怪不得连台州的一些清流雅士都要到越州来,就为同你吟吟诗。”

  “你再学几年,就会比我还要好了。”我说道。他却撇撇嘴,“王叔生就有作诗的天赋,我再好学也是赶不上你的。”他这一句话,瞬时将我带回了二十余年前,我想告诉他,有天赋的不是我,而是他和他父亲,他又有天赋又好学,将来定会比我好得多。这话,是他婶娘曾说过的,当初我说我没有作诗的天赋,他婶娘告诉我,若我也在越州这样清幽的地方待几年,也能做出好诗来,如今看来,他婶娘说的都是对的。

  “王叔,你在想什么呢?”我摇摇头,你婶娘走时你还太小,怕是记不得了,还是不要跟你提起她了罢。他将那首诗卷起来,“朝中好多人问我要你的诗,我正好将这首拿给他们看。”他把长长的纸卷抱在怀中,一如当初将长长的梅枝抱在怀里。我点点头,“拿去吧。”他笑嘻嘻地一拍脑袋,“哎呀,我傍晚就要赶回白州,下次再来看您!”说着便跑出院门。

  我大声说着,“下次不用再来啦。”他的脚步声渐远,“你说什么?我没听到,下次再说吧。”你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的照顾了,这样一个破落的地方,也毋须再来了。我这样想着,却又想到他日后还是会来的,又摇摇头,进了房间。

  午后入睡,一直昏昏沉沉直到晚间才醒来,我推开门时一阵凉风吹来,分外舒服。我走到院子的墙边,那里飞满了萤火虫,每年这个时候,这里就全是流萤,我站在漫天荧光中,念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我写了那么多的诗词,却终觉得前人这一首写得最好。可我曾与你坐看牵牛织女,曾对你说,待这江山稳固了,我们便择一城,喂马,赋诗,饮酒,折枝,如今江山稳固,你走了,于是我不过是择一城,然后孤独终老。

  我感到腿脚发软,便站不住了,缓缓倒在地上,道君,我要来找你了。又一阵风吹来,传来院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王叔!”这音调,还像二十年前,还像他小时候一样。昱儿跑过来,俯下身子,见我眼睛还睁着,立刻要抱起我出去,我已动不了了,努力说着,“不用了,我就在这里,这里就很好。”

  他像个孩子一样张大嘴哭着,“王叔,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却微微笑着,“我要去找你的婶娘了,她叫道君,你还曾叫她师父,你还记得吗?”他用力地点头,“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记得我的婶娘,记得我的道君师父。我还记得那晚,我才六岁,可我突然无比想念婶娘,我觉得我一定要见到她。我逃开了所有侍卫,一个人跑回这座院子,就看到,就看到婶娘倒在血泊里。”

  “原来,原来是这样。”我奋力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原来你都知道,原来我们之间从那么早开始就互相有了感应,“你今晚也是突然无比想念我吗?虽然才刚刚离开,却突然地要立刻回来见到我。”他一直摇头,“不,不是的,不是的,你不会像婶娘一样的,王叔,你不能那样!”我道,“傻孩子,我要去见你婶娘了,我多高兴啊。”

  我抬眼看头顶上的无数流萤,“昱儿,帮我捉几只萤火虫吧。”他在萤火虫群里跳了好多下,又蹲下来,小心翼翼扶起我的手,将手掌张开,好几只萤火虫在我的掌中飞着,我感到身体在蜷缩,在变小,我双手拢住它们,放在我的心上,道君,等了我这么久,你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新的故事~

  两个小画师?(??? )

  第31章 萤火解字

  “听说了吗?官家新封了一位修仪娘娘,就是从前的刘美人娘娘,从四品直接跳到了二品,后宫独一个的殊荣!皇后之下,可数她最大了。”

  与我同在翰林图画院的沈桑将我挤到墙边说道。

  我挪挪身子,“方才就知道了,这不,武大人让取了最好的细绢,明日便要去刘修仪的宫中为她作画。”

  沈桑比我小三岁,今年刚及十四,也是自幼入的图画院,作为画学生培养至今已将近五年。

  他平日里与我关系最好,却因我已经成了比学生大一阶的祗候,他却仍是画学生而常常感到委屈。

  听说画院左部长武宗元大人又遣我做事,他将我推开,

  “祗候大人快去吧,别误了大人的正事。”

  我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再过两年,这些活计保准都让你来干。”

  他很信我的话,“我都干了,你干什么去?”

  我又双手拢住画卷,“我自然是去画画了。”

  他疑惑,我一边退后一边道,“武大人明年就将我提为艺学,我可不是要好生磨炼画技了?到时候就叫你为我拿画卷。”

  说完,不等他发怒,便撒开腿跑走了。

  “整理衣服,随我入宫。”

  武大人一向不多言,见我气喘吁吁地跑来,斜睨一眼我道。

  他身旁站着刘修仪宫中遣来的小黄门,我忙见了礼,他便领着我二人往宫中去了。

  本朝以来翰林图画院的编制总无定数,就连场地也常有变动,如今图画院设在皇宫的右掖门外,与后妃之所还有很长的距离,那门也不是我等随便可过去的。

  今日便是我在画院九年以来头一回入内宫。

  我一面想着上午画院的两名内侍勾当官嘱我的入宫礼仪,一面将眼睛四处放着,恨不能将见过之景即刻都作了画出来,待回去后都说与沈桑那小孩子听。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一所殿外。

  那小黄门回过头,“武大人,容小的先去回禀修仪娘娘。”

  我和武大人在门外候着,武大人便转过身来压低声音道。

  “你最近可愈发不稳重了,方才四处望些什么?我可不许你像沈桑一样!”

  我忙点点头。

  武大人是我从小的师父,虽称呼他为大人,在我心中他却如同亲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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