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_大件事【完结】(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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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母俱亡,养母为武大人府上家仆――三年前已故去了。

  我幼时被武大人所见,看我颇有作画的灵性,便开始教我认字作画,从五岁起到现在,凡可教的武大人都已教给了我,余下的便全靠我自己。

  九年前武大人将我带入他供职的画院做了学生,去年又被举为祗侯,我虽举目无亲,却因武大人,日子过得也顺风顺水了。

  那黄门片刻便又走了出来,请武大人进去,我亦紧随其后。

  刘修仪所居龙图阁,虽与官家寝殿福宁殿相隔不很近,却修得金碧辉煌,入内又有花枝木叶。

  很是华美。

  我随武大人走到正堂便跪下请安,里间华幔内传来清脆的声音,“武大人请起。”

  我很是疑惑,听说刘修仪与官家同年,如今也当是半老徐娘的年纪了,此刻这音色却显然是刚及笄的少女。

  又听下去,方知此乃修仪身侧宫人的声音。

  “修仪娘娘刚刚册封,官家令做一幅美人图为修仪庆贺,听闻左部长大人画技精湛,便劳烦大人了。”

  武大人连道惶恐,又听得里间道,

  “修仪近日身体欠佳,气色微恙,今日恐不能作了,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武大人立刻拱手请退,那华幔动了一动,一妙龄侍女便走了出来,手奉半开的木匣,透出里面几锭元宝,

  “劳武大人专程来一趟,这是修仪自己赏的,不算官家的赏。”武大人接下。

  我二人便俯首告退。

  又从来路回去,到了画院,武大人好歹请了领路的小黄门入内喝了一盏茶,让我悄悄地递给他一些银子,武大人又亲自送他出门。

  “下次还得劳烦公公。”

  那黄门年纪也不大,却很是老成,“好说好说。”便大步走了。

  我想着这银子一来一回究竟为着什么,转念一想,武大人给小黄门的自然没有修仪赏得多,这样一算还是赚了。

  正想着,突听得武大人又道,“又在想什么了?”

  我回过神来,“在想修仪既然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出来见人,为何还要唤大人过去?叫人巴巴地白跑一趟。”

  武大人瞪我一眼,“你懂什么?”我不由得驳道,“叫人作画的还不叫画师看看相貌,天下岂有这样的理儿?”

  武大人连忙摆手,“你这嘴!罢了,今日你不是看了恁多景观急着给沈桑讲么,快去快去。”

  我听此言便“奉命”去院内寻沈桑。

  翰林院的画师尤爱画花鸟,受当日西蜀宫廷画家黄筌等人的影响,宋立图画院以来,一直重绘花鸟。

  故而画院中名花野花装满了整个院子,其中又处处挂着供鸟儿歇脚的杠杆,院中花竞香鸟闻语,很是怡人。

  我卷起了袖子走进花丛中,花深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定是沈桑无疑。

  我悄声走过去,到他身后猛地一叫,惊起一身黄鸟。

  沈桑闭了眼转过身,几簇黄鹂擦着他的脸颊直飞上天,将他的头发都带了起来。

  片刻后一切归于平静,他才缓缓睁开眼,也不恼,只半仰起头望着我道,

  “我说怎么这么多鸟儿都被惊起了,原来是牛叫的,怪不得,哞——哞——”

  他捏起鼻子学牛叫,那声音果真又惊起阵阵鸟雀。

  我气得跳起来便将他扑倒在地,一面挥起拳头,正作势要落下,沈桑便即时闭上了嘴。

  我得意洋洋,“以后还学不学了?”

  沈桑呆呆地望着我,“学什么?”

  我又举起拳头,他便换上了一副委屈的神色,“哥哥是不是不许我叫你封牟牟?”

  我板着脸,“自然不许。”

  “可我不叫你的名字又该叫你什么?”

  我咬着牙,“你又装不知道!”

  十七年来我唯一怨我养母的,便是她给我取的名字,封牟牟,这怎么听也不像是一个正经名字。

  而我这些年来唯一怨我自己的,便是将这名字的来由告诉了沈桑。

  很久以前的那日,我养母在田埂上看到了一头老黄牛,那黄牛适时地叫了几声。

  于是就有了我的名字——封牟牟。

  我识字后便将名字写作“牟”字,好歹与那十几年前的老黄牛划清了界限,可读音却再也改不过来了。

  “叫我封牟!”这话我对沈桑说了不下百遍,可他却能次次装作从未听过的样子。

  “哦,我记下了。”

  我放开他,站起身拍拍土,便又听得“哞——”。

  抬起头,那人仗着自己身量小,早已钻入了花丛中,只看得花枝起起伏伏,他便学着牛叫声愈跑愈远。

  我不慌不忙,慢慢踱回院中的偏殿,唤来一名学生,沉声道。

  “大人昨日里讲的《说文》,你们可都记下了?”

  这学生都听话许多,恭敬应道,“记下了。”

  “吩咐下去,半刻钟后,所有学生来偏房,我要检查背文,若有未及时赶到的,傍晚便去我阁中领赏罢。”

  说罢,睨了一眼那学生惶恐的神色,便大步离去。

  我是武大人身边最得力的祗候,官位虽低,却足以吩咐这些学生了。

  况我一向待他们颇为严苛,故而几位祗候中,他们最惧的便是我,若是赶上了要去我阁中“领赏”,那便更忧惧了,想到这我便忍不住要笑出来。

  沈桑啊沈桑,今日就看你能不能赶回来了。

  傍晚,我用罢了饭便好整以暇地坐在阁外,秋来黄昏后天气便转凉,此刻正是舒服的时候。

  我便一面就着渐暗的日光点茶,一面想好要如何治治我的学生。

  日光渐渐湮没在灰云之中,月亮不知何时已高高悬挂,我相约黄昏时分来的人,皓月当空之时他竟还未到。

  我将茶水翻来覆去地倒着,未曾有一滴洒到桌上,却久未发觉,茶已凉透。

  “祗候大人。”我听得门扉处一声轻叫,怒气不知怎地就散尽,却仍绷着脸。

  “我让你此刻来的吗?”

  “哥哥。”那声音倏忽间竟已到了耳边。

  我仍不转头,却见眼前飞来一只又一只萤火虫,很快变成一片流萤的星空,天上一轮圆月并无星辰,我眼前却漫天星光绚烂无比。

  “哥哥再不起身看,萤火虫就都要飞走了。”

  我站起来,顺手将俯在我身旁的他也提起来。

  “我不起身也看得很好,倒是你,生得这样矮还担心别人瞧不到?”

  不一会,萤火虫便皆四散飞去,院中一丝光亮都不剩。

  “仓颉之初作书也,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说文》汉许慎)

  第32章 碧玉少女

  “你也没能看到那修仪究竟长什么样子?”沈桑忍不住问我。

  我点点头,修仪不出来,我又有什么法子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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