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殇浑身一僵,把来龙去脉说个清楚。
秦隐珠不等他说完,脸色已经变成死灰,来不及换朝服,往身上一披,就往宫中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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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没有来得及。到的时候,小皇帝躺在地上,四肢僵硬,两眼外翻,几乎看不出生时俊俏模样。
苍琴跪在一旁,呜呜咧咧地哭。而御膳房的主厨则磕头如捣蒜,口称冤枉。
夏无殇看了一眼同样已经到场的项毅,后者脸色也如金纸一样。
真的是他干的吗?夏无殇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以他了解的项毅,似乎是不应该。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事,项毅绝不会用毒。而且,项毅一般是不屑于杀一个六岁小孩的。
不过,如果那个小孩是皇帝呢?
除了项毅,他想不出谁能从小皇帝的死中得到好处。
难道真的是个意外?
可是当下的情形,即使真的是个意外,谁会相信?
而与此同时,秦隐珠正以一种非常愤恨的眼光看着项毅。
他到底听不进忠言,不单不能略为隐忍,而且做得这般难看。
她以为自己投效明主,却如何这般有眼无珠?!
真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你说什么!”项毅听到了她牙缝中挤出的怨愤,几乎跳将起来,不似平时爽朗大笑模样,而是带着狮虎般的凶蛮。
夏无殇连忙跪下求情,说秦先生一时激动失言云云,说着还在秦隐珠腿弯处使了个暗劲,让隐珠也噗通一声跟着跪下。
项毅也不再理他,抬起眼来,声音洪亮地向下宣言:“天与不取,是为大祸!我项毅,本来就是来当皇帝的!传令下去,准备登基改元,再敢多言者,斩!有谋逆叛行者,斩!”
“将军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身边的一众随从跪下去,前仆后继地喊道。
而一秒钟后,他们意识到喊错了,赶忙更正:“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刻,就被定格在一种诡异与混乱:堂皇的宫殿,僵硬的童尸,哭泣的美女,疑惑的部将,愤懑的谋士,喊错了再纠正的口号,与看似意气风发的新君。
这一日,是个新月,红红的一弯,游丝般无力,挂在太极宫的天顶上。史称,朔日之变。
☆、第三十五章 乱臣贼子
东海。
苏龙胆歪在行军榻上,面前是一小碗榛子。
剥榛子,还真是个麻烦的活儿,用劲儿小了,夹不开,用劲儿大了,皮和仁都稀碎在一起,没法吃。更可气的是,好容易夹开一个,皮是皮仁是仁,结果仁一下崩飞了,剩在手里是个壳儿!
苏龙胆翻个白眼,此时她比任何时刻都想念夏无殇,那家伙五大三粗的,怎么干这事这么灵巧。
说曹操曹操到,亲兵进来,道:“有夏将军的信。”
“拿过来,”苏龙胆用手招招,一边用牙努力在咬一个榛子。
然而,她只看到第二行,就腾一下跳了起来,一碗榛子洒了一地。
冷汗从她后背刷刷流下来。
这消息是真的吗?项毅谋杀了皇帝?
以她了解的项毅,似乎不敢相信。
可谁敢拿这种事情胡说!
“糊涂啊,糊涂,”她握紧信纸,就算项毅真要谋篡,怎么冲动到在她还未返回时下手呢。
亲兵看得也打怵,颤着声问:“将军,怎么了?”
苏龙胆一抖,她突然又想到什么事,劈头问:“叶狄呢?”
亲兵被她问得一愣,小声回答道:“将军不是说,‘由他去吧’?”
苏龙胆扶额。她是说过希望叶莺叶狄远遁山水的话,可此一时彼一时。以叶莺朋友的身份,她不希望他们死,但是他们毕竟是叶家的人,还是皇族!
项毅真沉不住气,将小皇帝赶下皇位,自己坐上,现在那群上次吃了瘪的诸侯定会群起而攻之,而这时,如果他们得到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子,无异于扛鼎的大旗。
“糊涂啊,糊涂!” 她懊恼地扯起自己的头发。
她这一堆糊涂,把亲兵也弄得糊涂万分,立在营门,一脸惶恐地看她。
苏龙胆长叹一声,跳下榻来,厉声道:“去追宁王世子,尽一切力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后,她手上用力,把那封信窝成一团,“立刻发布军令,就地放弃辎重,每名军士背上最大负重的干粮,连夜还朝!”
“啊?将军,把粮食扔了,我们吃什么?”亲兵一愣。
苏龙胆把纸团子砸在他肩上:“十日内赶不回去,只怕你要问,有粮食,拿什么地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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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凡能驻足歇息之地,都题有名人辞赋,身在园林任何一处,都能听见丝竹管弦,和谐鸣奏。人说协音王府,是京城最风雅的地方也不为过。
可今日,这府中,只回响着极其违和的旋律,不时有粗重的破音划过人的耳膜,最末等琴女的技艺,不,甚至是乡下弹棉花,来得都比这声音悦耳。
夏无殇立在焦尾琴前,看那弹奏的主人,手里平平端着一杯鸩酒,酒面没有一丝波纹。
“弹完了么我已从你心愿,让你奏完这支曲子,就安心上路吧,”他的声音也跟那酒面一样平抑。
“我自幼不问朝政,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只偏爱一点音律,想不到,也是这样的下场,”协音王叶律眼睛直直盯着琴弦,能看出他在尽力平静自己,可还是看得到喉结一直颤动。
一些画面闪过夏无殇脑中,他想起自己的童年,那个被射成刺猬的小乞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但这些,跟眼前这位皇子也说不着,于是,他还是只淡淡道:“人各有命,你认了罢。”
叶律看着那杯鸩酒,看了很久,突然诡异地笑起来: “有一个天大的秘密,只有你们一直不知道。”
他说这句话时,神采回到脸上,目光闪动,倒像是他现在才是强势的一方。
“什么?”夏无殇也忍不住凑过去问。
“我就不告诉你们,”叶律这样回答,加上一口口水。
黑老虎们一拥而上,用琴弦勒住了他的脖子,直至他青筋爆出,吐出舌头。
协音王府里响起哭声和尖叫。
……
夏无殇带着人马从王府出来,一队人黑衣黑甲,打着旗帜,骑行在官道中央。官道两旁,是许多普通百姓,有衣衫褴褛的乞儿,有摆摊的小贩,也有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他却感受得到,来自他们的目光几乎是统一的:不友善,甚至仇视。那读书人手里拿着把破扇,尤其盯着他们,高声念诵着什么。
“他说什么?”夏无殇的部将问他。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夏无殇简短答道。
“啥意思?”
“这是当初写王莽篡位的。”
“妈蛋!”那部将立起眼睛,就要掉头,“看俺去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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