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这东西,总是脱不了的,”重嘉泰然自若地接口,“不过,没有切实证据能证明顾家参与了这次谋杀。”
她明白父亲的疑心,索性起身取来一只文件袋,说:“关于这次刺杀,我们能查到的所有情报都在这里了。”
姜大帅毫不迟疑地拿过那只厚厚的文件袋,去掉漆封,抽出整理过的文件,从头看起来。
他的眉头渐渐伸展开,那一股郁结在眉心的阴鸷也淡了,最后伸手点点一个名字:“允许他父母给他收尸。”
在回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一看,事情还远远没有沦落到最坏的境地。
重嘉不用看也知道那是谁,姜家的一个旁支子弟,出名的浪荡无能之辈,他倒不敢谋害姜大帅,只是被扶桑人钻了空子,但姜家家法严酷,就算他是被人蒙蔽,也非死不可。
“闺女,扶桑好像又派兵过来了?”姜大帅收起文件,疑惑道,“嗨,你说这邪门儿,扶桑人调了那老多兵过来,那架势,是想打灭国之战哪?扶桑兵确实比咱们的兵好些,能吃苦,不怕死,但中国这么大,总有可战之兵,跟咱们打灭国之战,扶桑有那么多钱吗?”
他是打老了仗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没钱还打什么仗?扶桑国虽然从上代天皇起就励精图治,但毕竟国小民穷,哪里拼得起家底儿?中国再虚弱,身架子放在这儿,就算被西洋各国掠夺已久,也不是小小扶桑拼得过的。
比行军打仗,重嘉或许有些不足,这些大局上的事儿,她一想就明白,顿时笑了:“扶桑国人性格坚韧,当初立意弃中华之学而法西洋,就是为了追赶乃至超越西洋诸国,可西洋人的富强是以殖民他国为基的,遍观今日寰宇,何处可供新晋强国扩张势力?今我国富而无力,扶桑将目光放在我国身上,本为必然。”
姜大帅也是无奈,长叹一口气:“都是朝廷不争气!变法,变法,变了十几年,除了几个工厂,什么也没变出来!”
他说到激动处,抓起手边的茶盏就要往地上摔,幸好摔之前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套钧窑瓷器,又赶紧放回去,哼道:“明儿把顾家来人带过来,我和他们见见面。”
……
就在姜大帅平安返回西北的第二个月,西北军南下,攻击扶桑军队所驻守的安平县城,与此同时,顾家军向东攻击,与扶桑军队展开了正面交锋。
这无疑是姜家对扶桑人试图谋杀姜大帅的报复,而面临着巨大威胁的顾家,当然没有不配合的理由。
自朝廷南迁后被严重打击的国民自信心,一时也随着这场战争的开始而沸腾了。在报纸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下,扶桑军队似乎是跳梁小丑,不堪一击。
可想而知,毫无准备的扶桑军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扶桑士兵迥异于中国士兵的高超素质也在这次突然发动的战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除了一开始的反应不及,扶桑军队迅速恢复了战斗力,姜顾两家的密谋突袭竟未起到过多少作用。
这一次战役,中外双方你来我往,谁也没占到太大便宜。
战争结束在寒冬来临之前,在第一场雪落下后,两方默契地收兵,缩回各自的地盘,预备下一次对决。
第79章 烽烟佳人24
朔风呼啸, 卷起轻盈委地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儿, 将山谷间的这方天地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世界。
一行骑手疾驰而来,在山脚下勒马停驻, 为首的军官一声呼喝, 当先跳下马来,素青的披风在空中扬起又落下。
他生得剑眉星目,军帽下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眸子闪动着冰冷的光,正是顾家少帅, 顾临宗。
“嗬!今年这天儿, 冷得真邪乎。”副官嘀咕着,跟着下马,揉揉冻僵的鼻头, 猛的打了个喷嚏,从马身上的褡裢里掏出一瓶酒, 拔开瓶塞灌了两口。
他的几个同僚也附和了几句,纷纷拿出足以烧得人面红耳赤的烈酒, 还招呼顾临宗道:“少帅, 您要不要?”
顾临宗摇了摇头,面色森寒, 牵着爱驹往山谷里走去。
几人对视了一眼, 忙不迭地把酒瓶塞回褡裢里,牵着坐骑跟上去。
冰天雪地, 寒风刺骨的天气,九死一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不在温暖的屋子里抱着相好的喝酒,跑来这个荒僻地界儿挨冻,当然不是他们突然脑子生病,实在是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这里发生过刚刚结束的对扶桑战役中,最惨烈的一仗。
那是这场战役后期的事儿了。
姜家和顾家联合进逼扶桑军的驻地,为的当然不仅仅是给被刺杀的姜大帅报一箭之仇,姜大帅的尊严确实重要,但既然没死,人要首先考虑的当然还是现实的利益,战前,中国一方的战略目的就已经定好,那就是,尽可能占领高地,迫使敌方全面收缩防御,形成对敌战略优势。
为了达成这个战略目的,就是用另外一些地盘兑子也可以。
扶桑军中也有高人,就是一开始不明白敌手的目的,随着战争的进行,局势的明朗,也该明白了。
这里本是顾家的地盘,易守难攻,是顾家与敌占区接壤的最重要高地,如果失去了这处高地,从此扶桑军队可以居高临下,任意窥伺顾家的半壁江山,地位险要,自不待言。
顾家父子都是知兵之人,如何不知道此乃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原是由一个精锐团驻守——倒不是不肯放更多人,实在是受客观条件所限,再多放人也只是对人力资源的浪费。
扶桑军队在这次战役里进行的最大一次军事冒险就选择在这里,几千扶桑兵,人衔枚,马裹蹄,神兵天降一般突然出现在山口,指望一鼓而下。
驻守此处的那一个团确实是顾家有数的精兵,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依然顶住了扶桑兵的强大攻势,坚持到了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只是全团上下,无一幸存,从团长,到伙夫,尽没于此役。
连顾大帅这样久经战阵的人,听闻此事,也呆了半晌,老泪纵横,派长子亲来祭拜烈士遗骨。
顾临宗默不作声,他平时也鲜少有表情,但跟随他已久的几人就是知道,少帅现在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临界值,基本上谁惹炸谁。
他们也一声不出,只管跟在顾临宗身后,只把自己当成哑巴。
殊不知,此刻顾临宗的心里充斥的,是何等无地自容的羞耻和愤怒。
如果可以,他恨不能以手抓地,用头撞墙,以稍微纾解脸上那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痛楚!
他也曾远渡重洋,为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而发奋学习;他也曾傲慢自大,认为如果自己权掌天下,定能一扫祖国之沦丧,复我中华之荣光。
事实狠狠打了他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没有打在他的脸上,却打在了他那颗夜郎自大的心上,比他这辈子挨过的所有巴掌加起来还要疼。
长眠在这山上的英魂,比他在军校取得过的任何轻飘飘的成绩都更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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