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父母溺爱的儿子,他从小就没有什么得不到的,如果说有什么是他欲得而求不得的,那也只有宫里的怀星公主,但那可是皇帝的女儿,不是他房里那些能被他父母掌握生死的婢女。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走马章台偎红倚翠,最多在求娶公主之后收敛些,却从没想过,未来远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一家都是铁杆的东宫党,他那君子之风的长兄更是在东宫担任太子舍人,但在他的梦里,后来继承皇位的却不是当今太子,而是童妃之子,燕王陈峸。
在梦里,作为东宫铁杆的他们家被谋逆的燕王灭门,而在他心里被奉若神女、凛然不可侵的怀星公主,原来却是燕王的卧底,在他们家覆亡背后重重推了一把……
试想,在亲眼看见家门覆灭之后,他的心里怎么可能还存有半点儿对那个女人的迷恋?他恨不得活撕了她!
……
就算披着一张生嫩的皮,陈媛对危险的感知仍然是非常敏锐的。
她能感觉到,现在的袁行朗身上多出了一股比过去危险了不知多少倍的气息,就像暗夜里潜伏的野狼,有着可怕的耐心和坚定的意志。
这无疑是极度危险的。
经验丰富的她立刻就意识到,过去那个毛毛躁躁的小青年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变化。
或许是穿越,或许是重生,总脱不过这两样儿,而不管是哪样,对她和燕王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男性穿越者往往向往能在落后的古代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而重生男尽管尽管没有千奇百怪的现代知识,却往往因为掌握了未来的走向而涉入政局。
这两种可能都不能让陈媛开颜,因为这意味着,这一局棋盘上多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变数。
正如袁家无论如何也和太子脱不开干系一样,作为大童妃的女儿,陈媛天生就是燕王一系。
这种天然的联系当然是可以斩断的,只要她装装怂,谁也不会为难一个没有任何政治能量的公主。
但陈媛会甘心任人宰割么?当然不!
哪怕都是皇室成员,有政治能量和没有政治能量,那也是天渊之别,别说是公主,就是皇子,也有可能被下仆欺负得有苦说不出!
她那位父皇是位风流天子,尽管有珍爱的妻子,也丝毫不妨碍他不停歇地寻找下一位宠妃,仅仅被陈媛记住的,就多达十几位,至于春风一度的宫人,就更是数也数不清了,掖庭宫里的所有女人在名义上都是属于皇帝的。
她的生母童妃生前也曾盛宠一时,“怀星”这个封号就是那位据说妩媚动人的女人定下的,但陈媛并没有享受到这位宠妃生母带来的好处,她一死,皇帝伤心了不到一个月,就又找到了新宠。
她小心地依附着童贵妃长大,身边只有面上恭敬背地里却各种弄鬼的宫人,眼里见惯了宫里的阴暗面,就发现,在同胞兄弟姊妹里比较起来,她过的日子竟然还算好的,那些母亲出身低微的皇子皇女,过得还不如皇后身边的大宫女。
如果她装怂,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恐怕最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对陈媛这样的人来说,最可怕的事不是死亡,而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她选择的支持对象——燕王陈峸,素质远远超过太子陈稷。
这个帝国传到如今的皇帝手上,也不过是第二代,战火在中原大地上烧了几百年,就在十几年前,京城附近还有大量的盗贼,如今大腹便便的皇帝,当年也曾是一员南征北战的悍将。
太子陈稷是皇帝和皇后的长子,也是他们的独子,因为战乱,幼年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与父母分离,后来天下平定,皇帝登基,在第一时间将心爱的长子立为了太子,又因为愧疚之心,夫妻俩对太子纵容非常,到了今天,尽管发现长子已经长歪了,却已经没有办法挽救。
陈媛身在后宫,又是未婚的公主,对前朝的消息不很灵通,但也不止一次的听说过,太子悖逆,待老师无礼,还曾勒索入京朝见的边关大将,待太子妃冷淡,反而宠爱小内侍……斑斑劣迹,不只让朝臣寒心,更让皇帝左右为难。
太子的行径要是放在民间,那实在不算什么,顶多说一句“顽劣”,但放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就尤其让人难以忍受。
东宫是什么?那是储君,国之副贰,哪天皇帝驾崩,不需要遗诏就能直接坐进太极殿的人!
让这么一个行事荒唐的年轻人执掌大权,就是皇帝自己不在意,那文武百官能答应吗?宗室勋贵能答应吗?
大家都不答应,就是皇帝,也不可能一意孤行!
这个朝代的政治体制还不是高度集权的君主□□制,如果一定要下一个定义的话,应该是皇帝与贵族共治,在此之前,也从来没有君主□□的政治传统。
正如北宋大臣文彦博向皇帝宣称“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如今坐在太极殿的那位天子也只是在名义上拥有决断一切的权力,在实际执行中,所有的步骤都绕不过政事堂。
哪怕皇帝对着心爱的长子拥有大海一样深的耐心,太子的倒行逆施也正在把他自己推离皇位。
其实太子手里的牌不知比燕王好多少倍,他的队友——太子妃和方皇后都是明智之人,绝不会给他拖后腿,方皇后极得皇帝敬重,太子妃更是连他亵玩娈童都能忍下来,他的胞妹九公主虽然是个傻子,却因此更得皇帝疼惜,但他自己的性格足以毁灭所有优势。
陈媛沿着湖边走了会儿,把以上念头又重新捋了一遍,这才有心情抬头观望身边的风景。
礼安郡王家的园子修得好,放眼整个京中都有名气,阳光下,碧绿的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湖中央的小岛上堆砌着洁白的太湖石,其上植了琪花瑶草,岸边垂柳依依,对岸桃花灼灼,难得的是,这样多的景致堆叠在一个空间里,竟然能做到层次分明,半点儿不乱。
她偏头躲开飞来的鸟雀的翅膀,无意间瞥到对面花树下的一道淡影,顿时不可置信地瞳孔紧缩,接着霍的起身,向着对岸急步走去。
才跟上来的侍女暗中叫苦,却不敢抱怨,只得尽力跟上,她们殿下的体力实在太好了,难为她走了这么长时间,还能保持这么快的速度。
湖上架着一道木桥,桥身涂漆,远望如水上飞虹,陈媛快步如飞走过小桥,撩开柳帘,暗暗的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是谁家小姐,孤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花树下放着一台轮椅,轮椅上坐着个姑娘,身着翡翠荷叶裙,裙摆铺到地上,头上没梳髻,只用锦带扎了起来,一个背影就让陈媛无比熟悉。
那人驱动轮椅,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立在她身边的丫头施礼道:“我们是宋国公家的,这是我们二小姐。”
“孤看你很是面善,或许我们前世见过呢。”陈媛脚步轻盈,走到这人身前,伸手搭上她的轮椅。
宋文英禁不住笑了,很快又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说:“我看见你,也觉得很熟悉,或许真是前世见过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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