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略带江浙口音的官话勉励了两人一番,就轮到家长发言,胡公翼大力夸赞了未来儿媳,称赞她聪慧有德,是顾家好女,胡氏佳妇。顾云浓之父训导女儿将来要恪守妇德,侍奉翁姑,和睦叔妹,说着说着竟然哽咽起来。
胡公翼连忙托着他的手臂说,顾云浓品行端正,他十分欣赏她,定会对她像对自己女儿一样好,请老友放心。
你来我往一番后,顾父仍是伤怀,连说舍不得女儿,又说诸子女中唯独疼爱二女云浓,自幼抚养膝下,一朝出嫁,他心如刀割,惹得顾云浓也眼泪涟涟,胡公翼又做了许多保证。
等长辈们离开后,顾云浓去了头纱,和未婚夫一起招待同辈亲友。
她本就是个活泼爱笑的性子,最好交际,周旋在人群之中,不多一会儿就将胡家那边的来人认了个遍,顺便赚得许多赞誉和亲近。
秋露默然跟在她身后,只适时的露出微笑,做好衬托的绿叶。
没了长辈的束缚,大厅里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与人交谈的间隙,顾云浓回过头来,笑道:“秋露,你也和他们玩去吧,总跟着我也怪没意思的。”
“那你有事叫我。”秋露也累了,抛下一句话,便抽身离开。
今天的宴会却注定要起些波澜,她才找到张椅子坐下,喝了两口饮料,就听不远处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不像玩闹,倒像有什么人在争执。
她循声而去,只见人群的中心站着一男三女,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
男人是许久未见的陆鹤鸣,挽着他的胳膊的时髦女郎雪肤花貌,是他的女友唐梦,他们对面的女人,一个也是熟人,却是财政大臣的千金徐玉婷,另一个大概有二十四五岁,相貌端庄,神情气质都偏于保守,却没见过。
秋露还在低声向旁边的人打听事情经过,徐玉婷已经高声叫起来了:“陆鹤鸣,你还是不是男人!我表姐为你生儿育女,照顾父母,让你在外留学无后顾之忧,你就因为封建婚姻这四个字,就说她是封建的妻子,要和她离婚?”
一言既出,四下无声,一双双兴奋的眼睛望向陆鹤鸣,等着他的回复。
秋露恍然大悟,再看向徐玉婷身边那个垂着头的女人时,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姑苏张家的三小姐,张循。
这个女人最近几月可是出了名,出名的原因既不是她本人有何美谈或丑闻,也不是她人中俊杰的几个哥哥。她是作为新时代第一桩离婚案的当事人而出名的。
几月前,新婚姻法颁布实施,她结缡数载的丈夫陆鹤鸣立即登报宣称离婚,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
在人们普遍反感过去的一切都当下,陆鹤鸣这种公然的人渣行为不仅没有招来众人的一致唾弃,反而赢得了不少喝彩,人们称他是反抗封建礼教的斗士,新时代的拥护者、欢呼者。
作为一个女性,秋露本能的反感这种牺牲女人成全自己的做法,在同情的驱使下,她知道了陆鹤鸣妻子的一些情况。
她出身望族,是其父最小的嫡女,上头有三个同胞哥哥,均是一时人杰,早年也上过新式学堂,十五岁时遵从父命,停止学业嫁给了陆鹤鸣。
而在陆登报离婚之前,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有妻子的!
陆鹤鸣毫不相让,看了前妻一眼,说道:“她是我父母给我娶的妻子,并不是我真心想娶的。”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徐玉婷却似是气狠了,胸膛急剧起伏几下,厉声道:“你竟有脸说!陆鹤鸣,循姐虽是你父母选中的,可你并没有拒绝!如果你果真如此不情愿,小孩子是哪里来的?循姐为你产子的时候,循姐的兄长们帮助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不情愿呢?”
这边闹得声势渐大,惊动了胡绪宁和顾云浓,秋露回头时,两人正急步赶来。
人群的中心,陆鹤鸣不说话,张循拉着表妹的袖子,脸现哀求之色,说:“婷儿,我们走吧……”徐玉婷恨铁不成钢的戳她:“你怎么就这么好欺负!他姓陆的对不起你,你就这么让他欺负了不成?我非要当众撕开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不可!”
陆鹤鸣的女友唐梦不乐意了,出言道:“徐小姐请注意言辞。什么叫伪君子?空口污人名声容易,取信于人却难。”
对上她的眼睛,徐玉婷冷笑一声,扬声道:“陆鹤鸣就是个伪君子!当年他在外洋留学时,与我表姐还是夫妻,一个有妇之夫,竟然公然勾引朋友的女儿,”她的眼神落在顾云浓身上,“就是今日的准新娘,顾云浓小姐!”
此言既出,满室大哗。徐玉婷得意地勾起嘴角,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脸色苍白的顾云浓,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恶意。
秋露扶住顾云浓的胳膊,挺身而出,斥道:“少胡说!空口白牙,往主人家头上倒脏水,我看你是昏了头。来人,来人,把这个人请出去!”
迎着众人的目光,徐玉婷冷哼一声,看秋露的眼神像淬了毒:“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勾引顾少帅,欲擒故纵,欲拒还迎,和顾云浓还不是一路货色。”
她嘴里吐出恶毒如斯的话,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不可自抑的笑起来。
秋露只微微冷笑,等照管大厅的仆佣们赶来,便一指得意洋洋的徐玉婷,示意人把她弄出去。
……
西北某城,重嘉踏入家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门口用竹竿子高高挑起两只红灯笼,映下昏黄的光。
门子殷勤地过来问她好,说:“大帅知道小姐今天回来,一直等着小姐呢。”
他本是姜家的兵,在一次战役中负伤致残,此后就在大帅府做活,对姜家父女的感情很深。
重嘉笑着向他点点头,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径直往父亲住的正院走去。
姜大帅名姜长柏,草莽中起家,至今也有二十余年,年过半百只得一女,对女儿称得上千依百顺,无有不从。
他的脸上有一道疤,显得面相十分凶厉,因为常年打仗,磨练出一身煞气,挺直腰板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山。
姨太太们都被他赶走了,只有两个丫头在一边垂手等着伺候,也是不敢抬头。他按捺不住瞟了眼墙角的自鸣钟,才要叫丫头们去看看,就听见女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爹,我回来了!”
姜长柏不自觉的笑开,看见女儿掀帘进来,一身军装,英气勃勃,不由暗自得意,咳了一声:“回来就好。”
他知道女儿今晚就到,一直没吃晚饭在等她,这会儿才让丫头上菜。
在重嘉面前,他十足是个慈父,看着她快速地扒了半碗饭,垫了饥,才一一问她在京里经历的事。
重嘉三两句简短的说完,便把秋露的事儿说了,说自己遇到一个投缘的女学生,认了她当干妹妹。
姜长柏听完,大手一挥,表示这不算个事儿,女儿认的这个干妹妹,以后就按姜家表小姐的标准来对待。
把秋露的存在过了明路后,重嘉就没有什么可挂心的了。她对京里的朝廷彻底失望,回到己方的地盘后,只埋头发展,再不过问朝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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