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薛某身边早有宁王的人故而不敢隐瞒,且宁王昨日又寻薛某,某只好假意答应了他的要求。”
“他的要求?”
“便是不能将世子的真实情况说出去,且叫世子走得体面一些。”薛岐顿了顿,显然对于被宁王威胁一事很是恼怒,“虎毒尚不食子,这厮当真是比虎还恶毒!”
天家听了这话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心下跟着喃喃了一句:虎毒尚不食子。
“世子身边那群庸医尚且拿好话骗着他,说这是天生不足之症,哼!好个不足之症!中了这毒的人不单单母体连番虚弱,日日咳血,更甚者从手足开始有碳化的迹象,直至这胎儿足月诞下之后便如焦炭一般灰飞烟灭。而那孩儿便更好辨认了,毒入脏腑便有一道青黑的毒腺自食指末端往心脏方向靠近生长,一旦到头便是完了、死了!”
天家不知听到哪一句,突然头脑中一片混沌,站立不住地往后倒去。薛岐自顾自说着还未察觉到,倒是本来就立于天家背后的崔英倒是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天家的倒势,同后知后觉的薛岐两人将人抬到了椅上。
薛岐把脉后按了按人中穴和头顶百会穴,天家便幽幽转醒,只是眼里的天地尚有黑点和白点交错闪烁叫他看不清面前二人。
“圣上是气急攻心了,倒是薛某叫圣上为难了。”
“无妨。神医先退下吧,朕累了。”天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免礼先行。
直到殿中只余得托付着他后背的崔英一人之时,天家猛然回身抓住崔英的胳膊,力气大得完全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直直将人拖到跟前。“你都听到了是不是?”
崔英躬身回道:“陛下指的是哪一句?”
天家眼神无焦,分明是一副回忆着什么的模样。“化作焦炭灰飞烟灭。”
崔英心生动摇,到底是不敢确认,“未央宫起火,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朕知道不是,你也知道。那时候你尚在未央宫伺候,你亲口和朕说的话你忘记了吗?那个女人是自燃而死,随后走的水。”
崔英沉默了半晌,遂跪了下去。
“现下,朕要你瞧着朕的眼睛再说一次。”
崔英浑身一颤,好一会儿才抬起了头,经历了好些年岁和风霜的面上赫然挂着好几道泪痕。他以为他这样一个见惯了生死的大太监早已不知道流泪是什么滋味,只怕此生能叫他掉泪了唯有临死之际了,没想到一旦提及未央宫的主子却是这般叫他忍不得、忍不住。
“陛下,奴当年冒死觐见被人拦下,在甘泉宫十几级台阶下险些被打去了这条命。奴从一个倒夜香的小太监开始干着最苦的活也要活下来,为的便是有一日陛下愿意听奴说一句真话。皇后娘娘真的是自燃而死,生下太子殿下之后不到一刻钟,全身没有一丝火星人却快速碳化焦黑像是被烈火烤炙的模样。”
“期间娘娘说不出一句话来,奴甚至都觉得娘娘早已从脏器开始便焚得干干净净。奴看到娘娘的眼神,那种眼神叫奴即便现下想起来都觉得痛苦。是以奴一直深埋心底,想着陛下若是有朝一日想起娘娘了一定会为娘娘讨回一个公道。”
天家也是鲜少看到崔英涕泗横流的模样,他为人谨慎知进退,如今将这话说出来其分量可想而知。只是一想到那个女人,天家心里是一点儿怜悯都没有。谋害子嗣、霍乱朝纲,死了才好……只是这会儿她的死因却是牵扯到了别的上头。
“太子还在东宫,快遣人去验尸。”天家心底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远的他鞭长莫及,近的这个怎的都可以试一试。
崔英还道天家终是良心发现要为皇后平反,顾不得擦去这满脸的泪水便往殿外跑去。
“崔英,将宁王府的暗卫首领遣回来,朕有事问他。”
崔英的效率极高,大抵半个时辰不到便见个黑衣男子跪在殿下。天家半支着身子问了他好些话,薛岐的那些话泰半被黑衣男子证实了。
宁王连着两日都召见了薛岐,世子也确实多日咳血未见好转。宁王此间未去探过世子,倒是在遇着相府小姐之后主动去离园坐了坐。
黑衣男子此番来,更是说了一个薛岐都不知道的情况。
“宁王的贴身随伺日前在铺里订了一副成年男子身量金丝楠木的棺木。”
天家点头,“下去吧。”
“回到宁王府后多注意动向,主旨在护卫世子的安危,即刻都通知下去朕的意思。”
黑衣男子心下诧异,倒忠实地领命下去了。
正文 第167章 君臣之谈
天家近日的动态是 瞒着群臣瞧瞧进行了,原本是打算着近期便价格太子殡天的事情昭告天下然后便将尸首出到皇陵,现下却是消了这个主意。只是天气热尸首不好储存,这几日便克扣下了所有宫殿的冰块份例全部运到东宫去了,为此好些后宫女人都到天家跟前抱怨过,还道是太子以权谋私。
天家虽 然一一应对了,毕竟心中急切且焦虑,到夜间的时候口内生出了好些溃烂的疮来。崔英要宣正在东宫验尸的薛岐过来给天家看诊倒是被后者拒绝了,天家忧心的事一日不能定他这口疮便一日好不了。
于裘礼烨来说 ,天家的变化他自然看在眼里,只是真正跟他透了底的却是李梵音。收到那厮密信的时候裘礼烨心道他是准备起事了,正名声是第一步。凡事讲究个师出有名否则便是奸佞小人叫人唾骂一生。
这日进宫的时候,天家破天荒得自东宫死后单独宣他到明德殿里,毕竟天家对裘礼烨起了防备之心首当其冲便是在政务上/将这个丞相给隔离了。薛岐验尸的过程慢,且东宫已死再做检测毕竟不如生前那般顺利,天家知道不能催促他,却难免心下焦虑这才想到了裘礼烨。
两人没有发生龃龉之前,天家对裘礼烨十足信任,裘礼烨凭着一个丞相的亲印都能在宫中横行无阻。这几日天家转念想过很多次,若是东宫当真是……那他同裘礼烨的事究竟该怎么算?
还没容他想出个结果来,崔英便领着人进来了,这回天家倒是挥退了连带着崔英在内的所有人。他没有摆出圣人的面孔,在等待裘礼烨到来的时候便早早自金冕座上下来了。殿下尚有许多圈椅面对面摆着,中间有个案几,上头是一盘天家昨夜未下完的棋。
他示意裘礼烨落座,径自收了残局示意两人手谈一局。
裘礼烨回了一声“喏”,实则他心思不在这期盼上,索性天家也并非真要在这上头与他分一个高下,两人各走个二十几目之后天家觑了他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在怪朕?”
天家这人的脾性裘礼烨实则有所了解,大抵他越厌恶一个人便会喊得越亲密,前几回便是以“爱卿”这般称呼显然是对他不悦,现下倒是毫无距离的“你我”相称,若非先前有了李梵音的通风,现下他恐怕会落于被动。
“臣不敢。”裘礼烨面容英俊且棱角分明,平素里冷着一张脸的时候颇有些生人不近的意味,若是笑起来那双同裘彩撷相似的吊稍眼便会同狐狸一般叫人觉得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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