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瑶本心中烦乱,想想眼下心境倒也适合喝酒,便点头应了。
池光带了她去了君和城的南城楼,眼下君和城里的衙差和守军都在城中帮着疏散灾民,除却城墙上偶尔巡逻到此的守城军,多的时候都是空无一人。
薄雨纷飞的四野里,是青葱的绿意,若是撇开官道上冒雨缓缓而行的人和车马,倒也看不出什么灾后的模样。
“当初越国一别,还与池大哥约了日后喝酒,还以为这是一个死约,没想到还有成真的一天。”不过是寻常酒楼里卖的酒,捧了碗,倚栏看着雨幕,夏初瑶轻声感叹。
“当初在落松苑初见,我便觉得与将军有几分眼缘,想来这般也是缘分。”徐州的酒醇香却不烈,池光仰头喝了一碗,想起一事,面上有了笑,“是将军告诉池暝武方城之事的吧?这份救命的恩情,池光没齿难忘。”
“我也是怕若是有个万一,池暝会后悔。这些年他虽然不提,可是他心中还是记挂你这个哥哥的。”
“我与他之间,也只剩这份记挂了而已。我已背弃池家,如今各事其主,只盼着不会刀剑相向便已足以,其他的,不敢奢求更多。”城楼上的风带着润和的水汽,池光叹了一句。
说是故人叙旧,却又发现,竟是无旧可叙。
“池大哥是来劝我离开三爷的吧?”三四碗酒下肚,半分醉意也无,倒是叫她添了几分烦躁,夏初瑶转头看池光,对上他眼中的歉意,也只是笑,“池大哥放心吧,我与你一样,不希望他有事。”
“对将军来说,舍弃晋国和舍弃公子,哪一个要容易些?”想了许久,犹豫着不敢提起的事情,没想到她会自己先提,池光替她添满了酒,心中多有歉疚。
自在黑风寨知道了她身份的那一刻,池光便在想这件事。他了解沈临安的性子,这半年来,也是将他对夏初瑶的情意看在眼里,他今日,本是想劝夏初瑶放下旧事,安心留在沈临安身边,不要辜负了他一片深情。
“已经被迫失去过一次的东西,失而复得之后,实在是太难放下了。”雨幕之下,翠色的尽头便是沧州,再往南就是晋国了,夏初瑶抬目远望,声音在雨中带着几分空灵,“我已经和三爷说清楚了,今次一别,只盼再见无期。”
本是打算尽快动身,却终究没能走成。
日暮时分,细雨初歇时,陈词他们终于到了君和城。
葛先生是被陈词一路从黑风寨背回来的,自昏迷之后,葛先生高热不退,慕千寻本以为是他旧伤所制,等得开始意识模糊,周身疼痛时,才恍然觉察,竟是染了疫病。
慕千寻已经按着先前给阿城用的方子配了药,葛先生却是半分不见好转,晚间厢房里聚了所有慕家来的大夫,问诊试药,半分进展也无。
“当初给阿城试了太多药,每次方子都有细微的调整,如今却是不知,到底是哪一副真的有效。”一下午将先前所试的方子都默了下来,看着衙差们匆匆出去找人抓药,慕千寻眼中尽是焦急,“爷爷本就身子不好,也不知这样胡乱试下来,他撑不撑得住……”
言罢,忍不住又要落泪。
“放心吧,老先生吉人自有天相。”这会儿就连池光和陈词都出去抓药去了,夏初瑶端了刚熬好的药过来,见慕千寻这般,忙开口宽慰。
慕千寻对阿城有救命之恩,如今大家皆为着慕老先生的病情着急,她也不好开口提要走之事。
“棠儿,你出来,我有话与你说。”进门来的沈临安见着伏在夏初瑶肩上哭的慕千寻,又看了看床上的葛先生,沉声唤夏初瑶。
跟池光从城楼回来之后,再见沈临安,总觉多了几分疏淡,这会儿听得他叫她,夏初瑶竟是有几分忐忑,却也还是随他一起出了房门。
“先前晋王与我说,医仙张妙丹人在建端城,眼下葛先生情况危急,不知可否请来前来相助?”先前穆玄青给了他一封信,让他去建端城找张妙丹帮忙诊治疫情,他本是有几分顾忌,毕竟并非熟识,他又是晋国的人,总不好仅凭一封信便连累人家犯险来徐州。
只是,如今葛先生这般,他实在是怕他拖不起。
“我竟是把这个给忘了!”她早知张真人来了沧州,只不过这几日事情太多,一时竟然给忘了,这建端城离君和不过十余里地,夏初瑶也不理会沈临安了,转身去寻楚离。
张妙丹是连夜赶来的,一进县衙大门,便拂开了本在前面带路的楚离,往里要去寻夏初瑶。
“张真人!”刚过前堂,便见着夜色里,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疾步朝他跑了过来,还不等他开口,便抓了他的道袍,带着他往后院去。
“你这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等得进了厢房松了手,张妙丹颇为嫌弃地理了理被夏初瑶扯皱的衣袖,抬眼看着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便也收起了嫌弃的表情,往床边去。
切脉问诊,又看了几张慕千寻开的方子,张妙丹自怀里取了一个瓷瓶给慕千寻,嘱咐她每隔两个时辰给慕葛喂一粒之后,才唤了众人出门,好让慕葛休息。
“我的药也只是替他吊命,这治疗时疫的药,还是要早些配出来才行。那小姑娘的方子不错,等我再看几个病人,添几味药来试试。”
“张医仙的恩情,沈某先在这里替葛先生和徐州的百姓谢过了。”听得他的话,沈临安先行朝他作了一礼。
“医者仁心,今日时候不早了,诸位便先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看情况。”张妙丹也不过是瞥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夏初瑶身上,“丫头,跟我来。”
等得跟他进了屋,还不等夏初瑶开口,便见了他自包袱里翻了一面八卦镜,往她身上照。
“我又不是什么妖怪,你照我作何?”被他这般举动吓了一跳,夏初瑶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拂开跟前的镜子,蹙眉瞪眼前这个头发花白,道骨仙风的医仙。
“也只是在闲书上看见过这借尸还魂一说,还以为只是杜撰,如今在你身上见着,还不准贫道研究一番?”抬手捋了捋雪白的山羊胡,张妙丹打量着眼前已是完全不同从前的女子,眯了眼睛笑。
先前接到楚离的飞鸽传书,信中所述十分简单,他也是存了一丝好奇,想都不想,就收拾东西往大齐来,如今看着夏初瑶,就像是见着宝贝一般,朝她招了招手:“来,让贫道给你诊诊脉。”
这张妙丹幼时学医,少时成名,医术高超到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名传七国,因着他行踪不定,治病求医皆靠缘分,所以世人都称他医仙。
这医仙云游七国,治病救人十余年,不知为何,突然迷上了炼丹求道,正好在晋国遇到穆玄青,受他之邀,竟是愿意留在桑泽城,平日里炼丹问道,要寻的药石颇为刁钻,没少差遣夏初瑶。
偏偏他脾气古怪,时好时坏,夏初瑶又是个急脾气,两人在一处,时常都是以吵架开头,急了还能动手掐上几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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