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谁又能断言,何旖旎这一去,真能很快的回来?
坐了数小时的火车,又转了两趟公车,何旖旎终于找到这座隐于山水间的小村落,并且在某个热心的欧吉桑带领下,找到位于这个小村落偏僻一隅的大铁皮屋,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绿屋外革木扶疏,逐渐落下的夕阳催促着她和阿腾见面,以便赶在天色未暗之前下山。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鼓起勇气敲下门时一颗心急速鼓动。
门在两分钟之后突然打开,门里探出一颗小头颅来。
不是阿腾,她的心「噗咚!」一跳。
「你找谁啊?」
是个娇小,肤色微黑、长相甜美的女孩,听她说话的口音,很像原住民女孩。奇特的是,她的眼神有点熟悉。
「我找叶腾,就是--两只眼睛看不见的那一个。」何旖旎特别强调。
「眼睛看不见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强调?」
「呃!抱歉,我只是唯恐你不认得……」何旖旎嗫嚅的道。
「我们这附近谁不认识叶先生。」看来,阿腾是这女孩的偶像。
「那么,请问那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叶先生在不在家?」她轻松的说。
「你是谁?找他有什么事?」女孩一副质询的架势。
想了想,何旖旎答道:「我是他的……同学,老同学。」
「最近来找他的老同学还真不少,两天前才来了一个男人,现在你又来了。」女孩边咕哝边打量她:「你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私事!」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她可不想告诉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孩,关于她和阿腾之间的事。
「什么私事?」
乖乖!这女孩可真倔强,她究竟是谁?阿腾的「保母」?现任女友?何旖旎被她的咄咄逼人惹毛了。「我说私事,就是不干你的事,我只是想知道叶腾在不在?」
「不在!」
「如果不在,请问他去哪里了?」何旖旎的口气变得有些严厉。「我从台北大老远的赶来,我不想白跑一趟,我想他也不愿意错过我的。」
瞪视她数秒,女孩才不情不愿的说:「黄昏的时候,他喜欢在西边的斜坡上散步。」
「西边的斜坡?怎么走?」
「西边的斜坡当然是往西走。」女孩赏她一记白眼,说完便毫不客气的将门关上。
何旖旎懊恼的觉得自己还真是自取其辱。
所幸,两分钟后,她就找到了那山地女孩口中的斜坡,接着,她听到了一串十分熟悉的口琴声,同时,她也看到向着落日的坡面一隅那个穿着黑衣、似曾相识的男性身影。
是阿腾,何旖旎一眼便认出他来。
他好像比以前更高也更瘦了,还留了几乎及腰的长发,长发在风中飞扬。
或许因为那口琴声,以及他口中吹奏的那首「TheWayWeWere」(往日情怀)。以前,阿腾的住处有这支录影带,也是她的最爱。每次看这部老电影,她一定哭得稀哩哗啦,而阿腾却每次都故意将这首动人的旋律改编成轻快诙谐的音乐来逗她。
但这一刻,他的口琴声已经找不到一丝快乐,恢复成那种沉郁得让人不由得想落泪的曲调。
这个男人,果真如钟珍所观察的,对她是余情未了吗?
何旖旎远远的站着,静静的观望,默默的回想。
除了订婚那夜,她几乎忙碌得没有时间回顾过去,但在即将与阿腾面对的一刻,她突然发觉自己依然打心底怀念着一些朋友和失落的过去。
她安静的靠近他,他突然的回头令她呼吸一紧,他高挺鼻梁上的墨镜,提醒了她,他目不能视的事实。
「谁?」他停住口琴的吹奏,敏感的问。
何旖旎叹息,一股刺人的哀伤漫过她的心。
「是答娜吗?」他摸索着身侧的拐杖,顺便侧耳倾听:
「是我。」她走到他身边。
「谁?你……是谁?」她几不可闻的声音令他惶乱的往前踏了两步,几乎撞到她。
「是我,我是何旖旎。」
「小旖?」他先是一愕,然后露出无法掩饰的狂喜。他揪紧她的臂,紧得她发痛。「你来了,你果然来了,我就晓得,河豚错了,你不会那么无情。」
她不自在的挣扎着。
「对你,我确实做不到无情,但也不可能再生爱情,所以……请你……放开我,同时,请不要曲解我的来意。」
像被泼了一盆水般,阿腾松开她,狂烈的热情也在瞬间冷却。「那么,你的来意是什么?表示你的同情?还是分享你的喜讯?河豚说,你的未婚夫是个英俊多金的青年才俊。」
「既然你都清楚了,那么就有风度一点,恭喜我呀!」他的态度令何旖旎感到不悦。
「风度,我一向没有,但说到恭喜,当然,我得恭喜你和你的另一半永结伤心,永浴炼狱。」
「该死的,你这个舌头长刺的睁眼瞎子,如果不是『河豚』三番两次的求我来看你,如果不是你那封摇尾乞怜的信,我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何旖旎气极了,口无遮拦的说!
只见阿腾脸上青筋浮现,一片灰败。
何旖旎猛地捂住嘴,她好恨自己的口不择言。
「阿腾,我……道歉!」
他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依旧一脸死寂。
何旖旎不禁感觉害怕,毕竟,三年多前她曾在父亲的肉圆摊子上领教过他的暴力相向,她无法预料这次他是否会故技重施。「算了,就当我没有来过。」她转头就走。
听出她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阿腾这才回过神来,笨拙的用拐杖点着地面,徨然的边走边喊:「小旖,别走,小旖,等等我!」
他凌乱的步履,引得她心更慌,也走得更急,就像在后头追她的是地狱使者。
她边走边回头,直到叶腾踢中一块石子,整个人因而跌倒,她才猛然停下脚步。
「小旖,别走!」他大吼,那声音在逐渐降临的夜色中扩散,显得相当凄厉。
很难说出原因,她一时竟忘了害怕,想也不想的转身奔到阿腾的身边,牵扶起他。
他再次出奇不意的抓紧她的手,但这次她没有挣开。
「对不起!」她为自己不出言不逊而道歉。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的确是个舌头长刺的瞎子,是我先伤害你的。」
她十分惊讶于他的道歉,以前的阿腾不轻易犯错,但也不轻易认错。咬住下唇,她不知道该怎么收回伤了他的那句话。「我似乎总能引出你最坏的一面。」她自我嘲解。
「你确实很能引出我最坏的一面。」他带着被他遗忘的幽默道:「在遇见你之前,我风度翩翩,如玉树临风,是绅土的典范。」
这夸张的形容让何旖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的记忆力在衰退当中,阿腾。」她当然也得夸张的贬损他。「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就已经是撒旦的爱子了,只是当时缺乏表现你可恶天性的机会。」
「哦!我真的有这么恶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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