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刹那间,似有惊雷直击心头,闷得眼眶一涩,呼吸一滞,脸色一白。
天与地嗡嗡的混乱交错起来,混乱里,似是有人抓着她的手腕在说些什么。
柏氿却没有心思去听,她一把甩开那人的手臂,转身上马,执缰扬鞭,直直的便朝彭原战场而去。
尘土四起,被风携卷着带到天上。
九千策站在暗黄的风尘里,定定的看着自己那只向前伸出去的,空落落的手掌。
方才,他与她说,他没事。
她却听不见。
从小到大,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常的模样。
风吹叶落,叶落枝折,枝折在九千策的脚边,脚边一滴如花绽开的血珠,血珠蜿蜿蜒蜒从他的手臂上落下,手臂上,那纵横累累的,是他还没有好透的麒麟鞭伤。
这些鞭伤被她方才那用力一挥挥得裂开,淌出了血。
伤口隐在青色衣袖之下,隐隐作痛;血珠渗进脚底泥土之中。
无人得见。
☆、第99章 夜奔
柏氿策马奔回彭原的时候,殷十三正挥剑斩掉一个敌军的脑袋。
他看见她远远的奔过来,有些担忧的道:“主子夫人,主子他……”
“他不会有事。”柏氿压着扑通狂跳的心脏,说得很静,“所以,我们不能撤军。”
大好的战局,大好的战机,若是就这样轻易放弃,日后,只怕又要从头谋划。
那样,今日战场上,将士们洒下的血,便将白白付诸东流。
风烟四起,刀光剑影,她在这样危急的动乱里,沉静如渊。
殷十三咬了咬牙,“好。”
柏氿眸光一笑,随后她振臂高呼:“全军听令!泽兵已然弃营奔逃,胜利在望,随我杀!”
顿时有万人共一呼喊,气势滔天,直贯山河:
“杀——!”
许宣王三十一年春,泽申联军伐许。首战彭原,泽申败逃,被如狼似虎穷追不舍的许国将士逼至一处山谷,惨遭围困。
泽国那原本浩浩荡荡的十万将士逃的逃,降的降,到最后,竟只剩了三万不到。
眼见着泽申联军即将被围剿至死,泽军突然拿了公孙小少爷当人质,要挟许国退兵。
许国当然不可能退兵,泽军也不可能轻易的就杀了小少爷。
战事一时陷入僵局。
夜,繁星点点。
田野里有夜虫在吟唱,狭道上有人策马而奔,军帐里有幽幽烛火映照一纸信笺。
殷瑢面无表情的阅读过前两页信纸,沉沉眼底隐有火光一现。待他翻到第三页时,却是微微一怔,沉默半晌,搁下信纸起身而去。
“标题:主子,您好自为之吧!
正文:主子,您看完前面两封信之后,是不是觉得气血翻涌,血压升高,两只眼睛直冒金星?是不是觉得头顶一片草原绿得冒光,心中万千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不过主子您要坚持住,先别着急烧了这信,喝口茶压压火气,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简直是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
主子,不知道今天您在泽军的军营里都发生了些啥,夫人看见一队泽兵从军营的方向朝彭原奔来的时候,脸唰的就白了。那师兄也发现夫人的不对劲,连忙抓住夫人的手臂说主子你没事。
也不知道夫人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属下只看见她一把甩开那师兄的手臂,看也不看那师兄一眼,翻身上马就朝彭原赶过去。属下以为她是着急来找您,结果没想到夫人却对十三头儿说,不能撤军。
夫人看起来好像很镇定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牵着马缰的手却在抖。
十三头儿和夫人一起把泽军逼到一处山谷之后,夫人抓了个泽兵问军营里都发生了什么。那泽兵回答说您心头中箭坠了马,生死未卜。
有那么一瞬间,属下看着夫人当时的表情,好像是想把那泽兵当成射箭的人给撕碎了喂狗一样。
后来夫人指着山谷里被围困的泽军说:
侵我大许者,死;叛殷世子者,不得好死。泽军上下,凡有执剑抵抗者,皆杀。
若不是后来泽国拿了公孙小少爷做要挟,只怕现在那山谷里早就没有一个活口了。
再后来,夫人命十三头儿带兵把守在山谷外围,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援军也别想进去,夫人大概是想把泽军活活困死在山谷里。
吩咐完这些事情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夫人忙了一天,连滴水也没喝。十三头儿让夫人赶紧去休息,结果夫人也不听,骑着马就往暗夜里跑,大概是急着找主子您来了?
主子,等属下这封信送到您手里的时候,属下估摸着夫人是不是也快赶到了?您是不是应该好好考虑一下,等夫人到了之后,您是应该生龙活虎的与夫人亲亲抱抱举高高,还是应该装病装死让夫人心疼落泪吐露心声(话本子里的套路不都是这样干的么)?
正文完毕。
属下有话说:主子,属下以为,不管夫人对那师兄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亲人之情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感情,夫人心里还是有您的位置的。所以主子,您还有希望,千万别气馁!撸起袖子加油干!脱单**撒狗粮!属下等着吃喜糖!像夫人这么好的姑娘,主子您要是追不到手,您就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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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凉,马蹄急。
急促马蹄重重踏在浅浅草地里,溅起草上微露如星光点点。
柏氿执缰策马,奔在天地宽广的原野上。
一人,一骑,一路风尘,一方旷野,一线银河。
银河与大地的尽头,旷野与远山的终界,那里,有一滩碎尸累累,草木成腥。
被兵戈利器刺破划裂的营帐一下一下飘荡在夜风里,染着血,沾了土,如此凄凉。
柏氿勒住马缰停在这一片破败的军帐里,停在这一地暗沉的血泊上,停在那一弯浩瀚的穹苍下。
马儿略显烦躁的摇了摇尾巴,驱赶走那些嗅着血腥气味聚集而来的蚊蝇。
蚊蝇嗡嗡着喧嚣,柏氿却听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她与他一同坠崖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也曾独自一人穿过山林深深,徒步寻到一片相似的尸堆里。
她沿着一路漫长的血河,翻过一颗颗残破的人头,踩着飞溅的肉沫,兵荒马乱的去寻一个生死未卜的他。
那时他敛着鼻息躺在一堆碎尸里,而如今的他,又会在哪里?
天苍苍,人渺渺,忽有一点微绿的光,闪烁在星空之下遍野的血泊里。
柏氿立刻翻身下马朝那一处扑了过去。
她扑得太急,一时间刹不住脚便前倾着跪倒在潮湿的血地里,连带着一双手掌也重重的按在地上碎石,碎石扎进掌心,立刻渗出血来,又有飞溅的血泥“啪”的沾到她的脖子和脸上。
暗色的尘土混着暗色的血弄脏她一身月白长袍,浓重的腥臭从地上扑面而来,柏氿却根本没顾忌这些,她用手,一点点挖出那半掩在泥里的玉牌,又一点一点将它擦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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