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脑袋半歪,一绺散发滑落飞扬唇角,长眸漾起调侃笑意,白牙咧开开,额心墨痣加倍显眼。
这句话,能原原本本还给正主儿,感觉真爽!
他等这天,等了足足几年,于是从他年方十二,身长一超过她开始,每天不重复说个七八次,着实不痛快!
“……”当年天真露鸟,往海里一站,妄想能钓鱼钓虾的傻孩子,我怀念你!
十七岁的梅海雁,等待福佑缓步踱来,她也懒得加快速度,激将法对她没用,爱等让他去等,她又没逼他等,他少爷嫌烦可以先走一步,不送。
显然他少爷非但不烦,还乐此不疲,以调戏她为己任。
“你太早停止成长了,现在咱俩一块走出去,旁人还当你是我妹子。”他比画两人身高。
“……”当年听她撒谎,说她身患怪病,再也无法长大,哭得淅沥哗啦,抱紧她,嚷着“没关系,以后有我保护你!”的可爱小娃,已湮没时光洪流中,一去不复返。
成长,真是一件残酷之事。
“不过这样也好,我才有迎头赶上的机会……”他低声说了一句,福佑有听见,本能认为他暗喻“身高”,不想自取其辱地追问,换来他的补充嘲弄。
他的坏嘴,这些年她习惯到麻木了。
“雁哥哥!雁哥哥!”
号称蛟龙寨最可爱的小鲜花,二叔唯一掌上明珠,佟海乐,远远朝这儿飞奔而来,人小声响嗓儿甜,梳高的双髻旁簪满鲜花,衬托粉色脸蛋加倍俏美。
这一代的异姓孩子,皆列“海”字辈,承继父亲金兰之谊。
打小,佟海乐就爱缠梅海雁,老在他身后雁哥哥长、雁哥哥短,小小少女的心事,如琉璃澄澈透明,对梅海雁的倾慕崇拜,谁人不晓?
长辈乐见其成,若双方儿女有意,亲上加亲何尝不可。
福佑也觉得,这一世,佟海乐应该是梅海雁的姻缘,两人很是般配。
青梅竹马、父执辈称兄道弟、指腹为婚……诸多书中桥段,全集中在两人身上,不成一对,天理难容。
师尊入了人世,本就会经历这些,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他迎娶佟海乐,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这念头,带来了陌生的郁闷感,福佑太陌生,于是选择忽视。
八成是她对“后娘”存有阴影,师尊娶妻等同于多了个师娘,难怪她不舒服。
“不是嫌我倒霉?跟过来做啥?你最好离我远点!”梅海雁不给佟海乐好脸色,拉住福佑便要走。
“是潮哥哥他们先那么说的,人家……人家只是附和一下,玩笑话而已,不是真的嫌雁哥哥,你别生乐乐的气嘛!”佟海乐拎高裙摆,追在后方,努力解释。
事情的起源,是长达数年的积累,一开始,只是种种巧合,有梅海雁出现的场合,便会有事发生,而且,全是坏事——
例如,几名年轻小子被唤去绑帆绳,辛勤工作一早上,午膳时发盒饭,梅海雁拿到鸡腿,一旁苏海潮吵着要拿肉片换鸡腿,梅海雁难得大方同意,彼此交换,吃完不到半个时辰,苏海潮腹部剧烈绞痛,连跑茅厕二十趟,拉至腿软虚脱,众人扛去救助大夫,竟是鸡腿不新鲜导致。
又好比,梅海雁与另帮帆贼小伙争执,帆贼小伙计划趁四下无人,要把梅海雁盖布袋,拖去暗巷痛打一顿,偏偏那天梅海雁恰巧与苏海潮去泅水,苏海潮挂在石上的衣裳被浪卷走,梅海雁好心分了外褂给他,自己仅着内袍了事,避免苏海潮裸身见人……帆贼小伙认衣不认人,只记得早上远远跟踪时瞧见,梅海雁身穿蓝袍,布袋往蓝袍之人头上盖,准没错。
可怜苏海潮,莫名遭此无妄之灾,成为梅海雁替死鬼,换来一身伤势。
起初,大伙以为是苏海潮倒霉,坏事全被他撞上,还为此嘲笑他许久。
苏海潮不甘心,自是替自己辩驳:“我遇上的事儿,本来全该是海雁的业障呀!他才是倒霉鬼吧!”
一句无伤大雅的控诉,在那一刻,居然教众人沉默。
细细回想,似乎……真是这样耶。
海茵借了梅海雁的长剑练武,练没几招,剑身应声折断,断去的那截,不偏不倚插进海茵右脚掌,鲜血淋漓。
海波喝了梅海雁嗫饮半口的茶,上吐下泻了足足两日。
海棠与海雁口角打闹,海棠取鞭子要抽人,海雁跑给他追,同一个石雕栏,海雁翻过去没事,换海棠跟着跃上,石雕栏竟轰隆塌崩,海棠这一摔,头都给摔破了。
还有太多太多,族繁不及备载,件件确实不离梅海雁。
于是孩子的玩笑话,成为挂在嘴上的无形霸凌,或许不带恶意,却依旧伤人。
“这样好吗?乐小姐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福佑被拉着走,频频回头,看佟海乐已无望追上,跺着脚在生气。
“谁叫她喊我倒霉鬼!”那三字,是他的禁句。
“……”你何止是鬼字辈,你更高一阶呀!霉神大人!
可惜她不能泄露他身份,只能闭口,替“倒霉鬼”这三字哀悼。
“他们跌了摔了伤了掉钱了失恋了,干我屁事?!竟然全赖我头上!”梅海雁气呼呼,说得咬牙切齿。
“……”是你没错哦,这散播霉运散播衰的天赋,您曾骄傲自负得很呐。
霉神转世的孩子,与生俱来的本能,就算比起当神时,减少了八九成,光余下的一两成,也足够教周遭的亲友吃尽苦头。
福佑当然不可能这般直言,继续保持沉默为上。
掌心清晰感觉到,他加诸而来的牢牢握力,像在发泄怒气,她不吭声,任由他收紧五指。
她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简单的陪伴,一如这些年,她在他身旁这样。
“还当我没听见,上回他们私下说,没事离我远点……好呀!全滚远点,本少爷不稀罕!”
嘴上说不稀罕,要众人滚远点,却把她捉得那么牢。
她是唯一一个,不曾戏谑取笑他的人。
更是唯一一个,在他身旁而心无芥蒂的人。
“你别怪他们,他们没有恶意,纯粹因为误解而恐惧……”很想安慰他几句,可对他真实身份一清二楚的她,实在说不出违心论——那些霉运,确确实实是你带来的呀,你还想要我怎么昧着良心说谎?!
“你就没怕过我呀!”
“……”姐姐有练过!见多识广!已经麻痹到无感的境界呀!霉神我都没在怕了,何况是落入人间的霉神转世,你不知道你以前才叫一个精采!
内心的腹诽,比不上嘴里的木讷,她话说了很多,但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你不像他们虚伪,表面装作与我交好,暗地里,却想逃避我!”梅海雁年轻的脸庞,嵌满忿忿,若苏海潮他们在面前,直接开打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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