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也就“天下大同”了。
她觉得自己想得有点远,但这样的“天下大同”是好还是不好,她也不知道。
海泠说,那个时候M市都有KFC了,只不过要凭专门的餐券就餐,一般人吃不上。
我说那是给谁吃的?海泠说,外国游客呀。
她就在外面看了看白西装白胡子的上校爷爷,然后信号灯转绿,公交车继续朝前开去。
电影说的那家商场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紧挨着一座正在施工的电视塔——竣工后,它会成为M市的标志景观。
海泠站在商场的电视幕墙前了。17天前,她的爸爸也是这样站着,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站了大约5分钟,然后转身走进商场的人群。
海泠也站了五分钟,看着一对少女组合唱完了一首歌,然后她也走了——去其他柜台,给奶奶、姑姑、表弟,买点特产礼物。
我说你才到第一天啊,这就急着买礼物,准备明天就走吗?海泠说,她当时想,这么大的商场来都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出去。
M市当地特产都是些甜甜酥酥的点心,海泠不知道买什么好,又怕路上颠坏了,于是一种种挨个问,问完一遍,最后买了点不容易坏的萨其马、茴香豆,让营业员包好,包结实,准备寄回家。
营业员说你问了半天就买这么点啊?海泠说我昨天刚来,先随便买点,以后几天慢慢看了再买。
营业员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海泠又问她,M市除了吃的还有什么能买的。营业员把她上下一看,先收了她的钱,开了票,才张嘴说,你这小姑娘真当不懂了,买特产哪能来这里买呀——我们这里什么都贵,连橘红糕都比外面贵十几块,喏,包好了,拿去。
她说都是有钱人才来我们这买东西的——你拎着我们商场的袋子,回去不会被家里人骂吧?
海泠绕了个弯才懂她的意思——然后就有点气,但没气几秒又想开了。她“嘿嘿”笑笑说,除了吃的,还能买什么特产呀?
营业员嘴角一扯说,喏,城东的农批市场,又便宜又大包,外地穷佬最喜欢去那里买东西了。
海泠说,能有多便宜,比你这儿还便宜?
营业员一愣。
海泠又接着说,好好好,那我还是去那儿买吧——唉本来还想过两天走的时候,把你这包圆了呢。
我说你可真能吹。海泠说,是你,你不吹吗?
我想了想,是我,我也吹。
做人嘛,最重要的还是开心
。
海泠就开开心心地吹完牛,走了。
说是开心其实也没多开心,也就是扳回一城的程度——也许还是单方面的。
她拎着那个很贵的商场的塑料袋走出门口,看到马路边围着一群人,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她听见有人用方言叫骂,有人用方言讥讽,涂着大红唇的漂亮姑娘掩着嘴“咯咯咯”地笑。
她就踮了脚抬起头朝人群里一望。
有辆小推车倒在人行道上,散架了,旁边掉了一大堆磁带盒,有几个被碾得粉粉碎。
一个瘦男人站在推车边上,低着头不说话,身上的夹克衫皱巴巴的,比他的脸色还暗沉。
对面的胖阿姨口沫横飞,手指头都要戳到他脸上去。她的语速又快又急,又是用方言讲的,海泠只听得懂大概。
大概是这卖磁带的小推车不长眼,把她的丝袜蹭破了。
海泠觉得有必要修改一下自己昨天的看法。
——这个城市的善意,也许不是限时供应的。
应该是限量才对。
☆、章老师
我说, 不过就是个小碰小擦, 道个歉也就完事了,有什么好吵的。
海泠说,人人都像你这么想, 世界可就简单多了。
她说, 很多时候,“门”打开了,心没有打开。
我说什么意思?
海泠说,这座城市能欢迎地球那一头的人, 却不一定能容得下版图那一头——甚至街道那一头的人。
我说你能用我也听得懂的话解释一下吗?海泠说没事,反正她也是后来才明白的。
在事发的当时,她也就是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儿。
她还没看上几眼, 胖女人骂完了,人群也散了,剩下那个男人蹲在地上,收拾掉出来的磁带。
海泠觉得他虽然脸色不好, 但似乎并不生气——他一盒一盒捡起磁带的样子, 慢条斯理的,仿佛是捡起滚落在地的橘子。
但他的慢条斯理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马路那一头,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城管来了”。话音响起的瞬间,附近的小贩纷纷有摊的收摊,有车的上车,动作快得像赶潮的螃蟹。转眼间, 半条街就空了。
男人也立刻把手里的磁带往推车上一撂,慌慌张张地推了车就要走。
然而他胳膊一提,车斗一斜,刚堆上去的磁带又“哗啦”撒了一地。他赶紧弯腰去捡——然后手上一松,推车又倒了,刚才没掉的磁带也全甩了出来。
海泠本来要走,看看他“稀里哗啦”的样子,停下来说,我帮你收拾吧。
说完,她也没等男人应声,直接蹲下来捡磁带。男人连声说不用不用。他说到第四个不用的时候,海泠把磁带捡完了。
她刚要把磁带放回推车上,旁边又传来一声——“走啊!都到了!”
男人二话不说,直接推了车跑。海泠手里抓着满把的磁带,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她转头朝身后看看,三五个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正从十几米外的街角小跑过来。
他们还没发现海泠——不,已经发现了,带头的一个大盖帽伸出食指来戳她了。
半秒的考虑后,海泠把手里的磁带通通丢进那个很贵的商场的塑料袋,兜起来就跑。
朝男人逃跑的方向跑。
海泠说,她这辈子也算体验过被城管追的感觉了——还不止被城管追,她还得追前面的男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她们在马路上跑成一条贪食蛇。
终于,海泠听不到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了。前面的男人也边跑边回头,发现看不见城管了,他猛地刹住脚步,把推车朝旁边一靠,撑着墙插着腰,又抬手抹了抹汗,喘得比狗还急。
海泠也总算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四下打量——M市常见的小弄堂,过道就两个半人宽,两边的小阳台上晾满花花绿绿的衣服,把阳光都遮挡了。
男人说谢,谢,谢,谢,谢你啊。
海泠说你,你,你,你把车扶起来,我把磁带放回去。
男人喘着气“哈,哈,哈”地笑,扶起推车,让海泠放东西。
他看到塑料袋上的标志,说你怎么去商场里买特产,太贵,不划算,专宰外地人的。海泠又一次听见“外地人”三个字,她皱皱眉头说没事,也没买多少。
她还以为这小贩也不是本地人呢。
男人说,你是不是B市那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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