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阿姨说,你这次怎么走了这么久,我们都以为你走了就不回来了。
海泠说,我是出去看看,看完就回来了。
阿姨说这里有什么好的啦,想买个衣服都没地方逛。
海泠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又一个阿姨说,之前来我们这儿的那个外国人,你后来还遇上他没有啦?
海泠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她说,不知道啊,他本来也是路过这里,哪会说遇到就遇到。
不知道他现在又去哪里了,但大概不会再遇到了。
她转头看了看柜台。第一次遇到J的时候,他留下的那只木乌鸦,现在还放在她的桌子上。
之后的问题,海泠又用“嗯嗯啊啊”统一回复了。
下午的时候,图书馆门外响起了“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这声音在首都到处都有,然而在这镇子上,一听到自行车铃,想到的大多是——“邮递员来了”。
海泠跑到门口,邮递员小哥正从车上下来。
他说回来了?海泠说嗯。
他就笑嘻嘻地从车兜里掏出一叠信递给她。
他说你走了这么久,信我都给你攒着,我想你总会回来的,到时候再一起给你。
海泠说你怎么知道我还会回来,万一我不回来了呢?
邮递员说,还没到你该走的时候,你走不了。
海泠一愣,正要琢磨他这句话的意思,邮递员小哥又跨上自行车,“叮铃铃”地走了。
海泠看了看手里的信——两份杂志,三份报纸,还有寄给图书馆的宣传册……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收件人信息也是冷冰冰的铅印字,海泠都没时间拆,就扫一眼信封,然后一封封地往桌上丢。
——最后一封信的地址是手写的,流畅又端正的行楷。
海泠停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收件人只写了本地图书馆管理员,寄件人栏上留了一个学校名,然后是一个“高”字。
海泠就把信拆开了。
信是一周前寄来的。小高在信上说,他的课题顺利结题,论文也发表了,多谢她帮忙找资料。
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去,本来想过个把月,等你回了图书馆,再打电话告诉你;但看到发表的杂志,实在太开心,就写信过来了。
他说我怕等你回去的时候,我已经开心完了。
他说想想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就写了个图书馆管理员——不过你们应该没有第二个管理员吧,这信不会被别人拆吧?
海泠“噗”地笑出来了。她拿起电话机,给这个“高”打了个电话。
这次的电话很快被接起,是小高本人的声音。海泠听他“喂”了一声,还没回答,倒是先噘嘴笑了。
小高又“喂”了一声。海泠说,是我。
小高的声音一提,他说你回来了?
海泠说是啊。
她说我看到你的信了,真厉害,恭喜你。
小高“嘿嘿嘿”地笑。
海泠说,不过最后那本书……还是补不好了。
小高的笑声稍微收了一点。他说那是有点可惜,现在真本也差不多完全失传了。
他说,不过你平安回来就好。
海泠稍微有些意外——这样的话,她过去只在姑姑和奶奶口中听过。
总之都是家里人说的。
小高说,那你已经上班了吗?
海泠说是啊,假期结束了。
小高说,那我周末过来一趟,你在图书馆吗?
海泠说,啊?
小高说,我要来还书呀——上次借的资料还在我这里,没时间还给你。
海泠“哦”了一声,她还没检查过借阅记录,差点把这事忘了。
她说那你把书寄过来就行了,来一趟多麻烦。
小高在电话那头支吾了一会儿。他说,其实……其实也不是光为了还书。
海泠说,啊?
小高说,你们……你们那儿的爆米花挺好吃的。
海泠又“哈哈哈”笑起来了。她说行呀,那我等你来。
☆、河神
我说, 我能问个问题吗?
海泠说你怎么又有问题了, 你怎么成天那么多问题啊,你能不能自己先好好动脑子想想——什么问题,你说吧。
我说, 爷爷他是不是……挺馋的?
海泠抬起头看着我, 说,那叫好吃,第四声。
她停了停又说,不过你说得也对。
海泠说, 爷爷喜欢爆米花、棉花糖、芝麻糖、藕粉这种甜甜的东西,年轻时候就喜欢,从小高变成老高了, 还喜欢。
海泠说,后来我就得管着他了——糖分这么高的东西,怎么能天天吃。
但老高还是小高的时候,哪会顾忌这个。海泠挂了电话之后, 还不到三天, 他就背着包,带着书, 来敲图书馆的门了。
海泠说,她跑过去开了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鼻子红红的,一条驼色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到她, 他咧嘴一笑,嘴里呵出白气来,眼睛黑亮得像小狗。
小高把借去的书都背来了。海泠一本本翻了翻,没有涂改,没有掉页,没有翘角,有几本还是包着书皮来的。她于是摊开借阅记录,点着书名,一个个写下归还时间。
小高问她,你这趟出去玩,感觉怎么样?
海泠停了停笔,说,外面真大,这里真小。
小高说那你是准备出去了吗?
海泠说,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但不是她来图书馆之前的“还没想好”。
图书馆刚盖起来的时候,老镇长问她,你就准备在这儿干活了?
海泠说,我还没想好要干啥,就先在这儿做着吧。
现在她有一些想做的事了,只是没想好,该什么时候去做。
最后一个日期写完,海泠放下笔说,那我们去买爆米花吧?
旁边的人眼睛一亮,咧着嘴说,好。
自从回来后,海泠自己也没去过那条小街。这一趟带着小高过去,她差点有些不认得路了。
才一个多月,街上似乎又少了几家小店,相熟的老面孔也少了,音像店的大喇叭倒是更响亮了些。海泠小时候常光顾的杂货铺变成了一家小饰品店,背着书包的女中学生扎堆挤在那儿,吵得像一窝雀子。
这会儿快到年关,人行道上又摆出新的小摊来了:卖年画,卖对联,卖窗花,卖红包卖炮仗,还有大红底撒金粉的福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海泠指着写对联的摊子对小高说,小时候我们家的对联都是爷爷写的,可比这好看多了。
小高说,那现在呢,得是你写了吧?
海泠顿了一下,她说我没写过,以前爷爷说对联都得男人写,一家之主才能写。
她说现在家里人少了,也不写对联了,就算要贴,也是买一副现成的。
小高扁扁嘴,不接话,很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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