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最可悲可痛可惊可叹的一幕发生了,洪夫人看也不看环绕周围的士兵,竟低低地唱起一首歌来。他远在城头也听得清楚,竟是催眠曲!她只当小儿子是睡着了,她不要他再看到眼前血腥的一切,只当是做了一个梦,而她要用自己的歌声哄她重新入睡,睡一个长长的好觉。
那温柔的歌声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低沉而清晰,响彻两军,让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漫天血雨都被母亲的歌声吹散了,利箭的伤痕也被母爱所抚平。她的儿子不会再痛苦,也不会孤单,她将会陪他一起远离这厮杀,这羞辱,这胁迫,他们的灵魂将自由地飞走,一起回去温暖的家中。
她轻轻放下孩儿的身体,像是怕惊醒了他,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向那些士兵。士兵竟然本能地后退,在这样一个心碎的母亲面前,他们终于觉得了愧意,为他们方才那些肆无忌惮的粗俗和不敬觉得罪恶和不耻。这个女人,这个刚刚才承受了极度的羞辱接着又眼见了极度的残忍的悲痛的母亲,她在此刻已经晋升为神。
更让人惊异的,是这个女神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坦『荡』,明丽,毫无怨愤,她对着城头的丈夫,对着大明的方向再望了深深一眼,猛回头,向着一个士兵的长矛猛冲过来。那士兵躲闪不迭,矛尖贯胸而入,洪夫人双手抓住长矛,再一用力,长矛穿过身体,将她自己钉死在立柱上。
她站在那里,泪流下来,血流下来,面『色』痛苦不堪,嘴角却噙着微笑,这笑容是如此痛楚而高洁,竟让那个持矛的士兵忍不住对着她跪了下去,连他身后那些刚才辱骂过洪夫人的士兵也都一齐跪下来,仿佛在神的面前为了自己的罪行忏悔。
洪承畴在城上见了,便如那长矛也同时将他穿透了一般,痛不可抑,竟将牙齿也咬碎半颗。身后的将士们再也按捺不住,叫道:"将军,再不要犹豫了,我们趁现在杀出去,为洪夫人报仇!"
"为洪夫人报仇!为洪夫人报仇!为洪夫人报仇!"将士们斗志汹涌,群情激愤,都摩拳擦掌,只恨不得立刻杀出,杀他一个痛快。
洪承畴眼见妻儿同时赴死,再无后顾之忧,猛一挥手:"开城,杀出去,无论亲仇,不须留情,我们洪家,岂可受满贼要胁!"
"杀!"大明将士们一片欢呼,顿时打开城门,冲杀出去……
"杀——"洪承畴大叫着自梦中惊醒,冷汗涔涔,衣衫尽湿。耳边犹自轰响着士兵们高亢的喊杀声,而压在那一切声音之上的,是夫人临终前的一曲催眠歌。
今晚他的梦做得有点长,以往常常在那『射』向儿子的一箭发出之前就会惊醒。他千百次地回想,如果时间倒流,他还会不会『射』那一箭?如果早知道在那样痛苦的牺牲之后,结果仍然是投降,当初又何必以身家『性』命相抵抗?
他的儿子是枉死了,他的夫人是冤死了,他们会怨恨他的,会将这怨恨带到九泉之下,合成一道罪恶的诅咒,绵绵不息。而他,将永生永世活在这诅咒之下,无可遁形。
那一战是大明胜了。当时的明军目睹洪夫人与小公子之死,都杀红了眼,冲出城去,俱以一当十,奋不顾身;而那些八旗兵士却为洪门一家的气概所震慑,又愧又惧,了如斗志,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草草应战,便鸣金收兵。
那是整个长达两年的松锦战役中,清军受创最重的一次战斗。
然而又能如何呢?一次战斗的胜利对于整个战役的失败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僵持两年,大明还是败了,他也被皇太极生擒,押回盛京,囚于三官庙。皇太极出尽百宝,始命汉臣范文程劝降,后又祭出洪老夫人和女儿洪妍相要胁。他们母子、父女终于相见,然而洪老夫人说的却是:"你儿子死得好!你媳『妇』死得好!你的母亲、女儿,也绝不会令我们洪家蒙羞!"
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母亲叩了三个响头,含泪应承:"母亲的教训,儿子明白了!自古忠孝难两全,儿子不能为母尽孝,就此别过!"
整整三天,他滴水未进,只盘膝而坐,对着大明的方向,阖目待毙。
然而到了第四天,庄妃娘娘大玉儿忽然来访,说是奉皇上之命为洪将军送参汤。他不理,她便自顾自地坐在他身旁,一股说不出的幽香细细传来,跟她的发丝一起被风拂向他,粘向他,攸地便直钻到心里去,拔也拔不出来。他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一手,不禁面红耳赤,心如鹿撞,不由将眼睛微开一线。
尚未看清,忽听得她"哧"地一笑,声音幽细不可闻,却就响在耳边:"你不喝,我来喂你。"她当真要喂了,噙一口参汤,凑过唇来,口舌相哺。那温软的唇压在他暴裂干结的嘴唇上,是一种心悸的难受,又是那样舒服,女人小小的舌尖伸一点点在唇外,于他结了痂的唇上轻轻『舔』逗着,太难受了,他忍不住呻『吟』,"哦……"方启唇处,一口参汤蓦地滑入,鲜美啊!不等他回味,第二口汤又送到了,他毫不迟疑地喝下去。喝下去,同时噙住了那送汤的矫舌,那哪里是舌,分明就是蛇。蛇妖娆地舞,妖娆地舞,舞在他的口中,翻腾跳『荡』,如饥似渴。
"将军,我热……"衣服忽然绽开,『露』出酥胸如雪。双臂如藤,抱住他,缠住他,女人整个的身体也化做了蛇,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太不安份了,一只手,在他身上游走,捏一捏,『揉』一『揉』,微微用力,不至于疼,可是痒,痒从千窍百孔里钻出来,受不了,受不了了!
那只手,忽然『插』入胯下,蓦地一抓,盔甲下,一柄尘根不由自主,腾地跃起如旗。旗到处,丢盔弃甲。
所有的坚持、主张、节义、忠烈都顾不得了,宇宙间只剩下这方寸之地供他驰骋,冲杀。
他猛然翻身坐起,将女人掀至身下,这就是他的战场了,那高耸的双『乳』便是丘陵山峰,微隆的小腹是平原旷野,接下来草原茂密,水源充足,他竭尽最后的力气、全部的意志拼搏着,发泄着。
逐鹿中原。他要征服她,占有她,享用她,从而也被她征用。
"啊——"洪承畴大叫着再次醒来。这算是美梦吗?或者,是比浴血沙场更为惨烈的噩梦?
这一阵是他败了。不仅仅败在战场上,更败在了床上。
一泄千里。一败涂地。
与大玉儿的一夕**缴了大明名将洪承畴的旗,更摧毁了他的斗志与誓死效忠的决心。她从他的怀里爬起来,一边对镜梳妆,一边斜睨着他轻笑:"你一定在想,不如死了的好。可是,如果想死,为什么不死在昨天,死在前天,死在被俘的时候呢?既然不食周粟,却又享用了满洲的女人,做都已经做了,后悔来得及么?除非你杀了我这个人,就当刚才你什么都没做过。你下得了手么?"
他下不了手。他的心气已经全散了。她刺中了他的死『穴』,掌握了他的命门。他败在她手下,便成了她的奴隶。从此,她要他东便东,要他西便西,连死都不得自由。他惟有对她俯首称臣,永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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