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张半人高的乌木桌后边,墨渊和月云离并肩坐着,两人的手边都垒着厚厚的几垛奏章,月云离过目后,微微凝眉,拿朱笔稍作备注之后,便放到了墨渊面前,墨渊顺势将自己手中方看过的奏章递给他,两人都拧着眉心,轻声低语了片刻,墨渊随即恍然大悟的神情,点了点朱笔在其上开始挥毫。
我眼神很好,纵然隔了这么些距离,仍旧可以看得清,几日没见的墨渊瘦了不少,脸上也带着一些疲倦的青灰色,因为是皇帝,穿丧服不吉,是以穿着一身浓重的黑色,上头用金线仔细的纹着龙腾九天的图案,越发衬的那张脸上凝重,与初次见他相比,就好像是仙君脱了仙胎,落入这红尘浊世间,被这七情六欲所束缚,无法也不能挣脱,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落得如何结果。
看着,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再看向他身侧的月云离,一身素白麻衣,大约也是好些日子未曾开颜,君子玉兰上蒙上了微尘,只是那双琉璃色的眼眸里凝聚着无比精粹的光芒,使他无端的生出无边的魅力,惑人心神,看着看着,就挪不开眼睛,他在很认真的教导墨渊处理政事,就连先帝这场举世同哀的丧事也是有他在出谋划策才能如此祥和圆满。
我倚着门框,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总想叹气。
这么些日子,我似乎从未看清过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如何,明明好像知晓一切,也有足够将一切握于掌心里的力量,却偏偏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他如何,他便如何。
这个人,若非真无所求,那么,该是多么令人恐怖的存在啊。
我想,他既然猜得到我会去看那莫玉,那是不是也会猜得到,我会放了他走?我几乎都能想到他带着逃跑失败的莫玉来到我面前时,那双琉璃色的眼眸会表露出来的神情。
大概是想得太过认真,以至于他感应到,抬起头来看了我片刻之后,我才险险回过神来,看到他微微弯唇,
“站在那里做什么?”
墨渊听了他的话,也抬起了头来望向我,眼神仍旧不那么和善。
哈哈~我打了个哈哈,急中生智道,
“听闻你们躬亲于国家大事,连饭也没吃,担忧你们的身子,特意带了些糕点过来看看你们,”我说得一本正经。
墨渊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去,接着干活,月云离倒是认认真真的上下上了我几眼,然后,
“糕点呢?”
我垂头望了望两只空荡荡的手,别说吃的,用来遮脸的手帕也没有一张,呵呵,我强颜欢笑,
“哎呀,走得太急,忘记带过来了,你们忙着,我再去拿!”
遂落荒而逃。
直到走回未央殿,我也没能想明白自己究竟在逃什么。
明明即无所谓,亦无所惧。
好在绿芜和花影被月云离送了进来,我拉着绿芜就开始摆棋子,一边吩咐花影去给归一殿的两位送些吃的过去,既然说了会有,那还是要有的。
棋子下了两盘,绿芜都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
“姑娘若是心情不好的话,绿芜陪你出去走走?”
“……”我确实觉得心情有些浮躁,这种感觉跟当初离开这宫殿住进莫家时的感觉一样,焦躁与不安。可我如今已经好好在待在这未央殿里啊。
我望了一眼绿芜,她已经开始动手清理棋盘,
“入宫之前,我曾听闻,有一位得道高人近日到了君山寺,姑娘若有烦恼,可去找那高人一解。”
“是什么样的高人。”
听了她的话,我本没有什么念头的,这年头随便穿一身古旧衣袍举一面得道之士的旗子就敢自称高人的人实在太多了。
绿芜似乎很仔细的想了想,“我听闻,那高人吹得一手好曲子,以箫闻世,既能降妖除魔,还能腾云驾雾,就是性子奇怪了一些,不是所有人都会见,而且据说,那高人已经活了好几百年了。”
绿芜最后那句话,让我彻底下了一定要过去看看的心思,曾几何时,这个宫殿里曾经来的那个年轻小道士,若真的是他呢。
作为国寺,君山古寺在国丧期间都是禁止香客进访的,但是借了半个皇室的身份,去替先帝进香的由头,进去反而容易多了。
次日一清早,晨雾未散,我们的马车就出发了。
只是方才走出几步,就听到有马蹄赶了过来,拦在了宫门口。
是月云离。
他让我下了马车,从马背上取了一件银灰色貂绒披风披在我的肩上,修长的手指轻巧的打了个好看的结,
“早去早回,小心别着凉。”
这个人,眉目轻垂,淡淡一笑的模样,像是花瓣轻触湖面漾开的点点涟漪,着实太过勾人。
似乎一夜未眠,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昨日更憔悴了一些,我退后一步,微微侧头,笑着看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会着凉呢,”我的手指划过身前那细密的绒毛,我甚至都感觉不到那细腻温柔的感觉啊,不过,“还是谢谢你。”
我进了马车,从车帘子的缝隙间,看到他眼底的悠远,和一种带着些微惆怅的情绪。
我闭目,想要叹气。
不敢沉沦啊,怕这一眼,就是万劫不复,我虽然没有什么好复的,可他还有啊。
第23章 故人
初踏上君山寺的大门,我就感觉到了那一丝隐隐约约似曾相识的感觉。
有那么一股气息,弥漫在这个偌大的古寺里,很强大,强大到无所顾忌的散漫。
遣了绿芜去打理住处,我沿着那道气息的来源之处,默不作声的走着。
冷不丁,头顶处有人慵慵懒懒的叫住我,
“这么些年不见,看来你过得也还不错嘛。”
我站住身,抬头望去,在身侧的一株高及屋檐的菩提树顶上,一人着一身灰旧的道袍,留着满嘴胡须,使那眉清目秀的容颜看起来粗犷极了,若非那双从来漫不经心的眼眸含笑着打量我,我还真不一定认得出来。
一边努力的回想着他的名号,挑眉看他,
“不是说道佛两家素来水火不容的吗,你个小道士来这庙里做什么。”
“谁我说是道士?”他亦挑眉反问我。
我想了想,怒道,“不是道士那你穿一身道袍作甚。”
他理所当然的吐出三个字,“耐脏啊。”
我眉心抽了抽,随即不打算跟他一般计较。
毕竟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能跟自己活了差不多时间的怪物,于我而言也算得上是喜事一桩。
何况,我还有可能有求于他。
入了夜,上了君山山顶,就是上次月子述推我下山崖的地方,今夜月色极好,月朗星稀,山涧薄雾朦胧,光影层叠如泼墨山水般极具诗意,正适合做些不可言喻的事情。
看着这道士深呼吸了几口气,此刻终于听出了些许惆怅的意味,他上下打量了我好几眼,才意味深长的开口,
“这具身体用得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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