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答,“甚好,就是…”
想起月云离每每看我时的样子,我用这样的方式替他保留着莫离儿的身体,应该也算是好事一桩吧,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掉一两件生前所做的恶事。
“你还记得我教你这附身的法子时是如何说的吗。”
“以死灵之魄,主生人之魂,对吧,我可没有忘记,这么些年就靠这句话娱乐身心了。”脑子里冷不丁的一闪,我惊恐的看着他,“你这次回来可不是来收我的吧,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他看着我,仍旧是意味不明的笑,“再想想。”
山涧的风吹了过来,有呼呼的声音,和刺骨的寒意,我明明感觉不到的,此刻却忽然之间心头一凉,震惊的看着他,“不会是…”
他幽幽叹了口气,“你本是个善良的姑娘,一昔被情丝蒙蔽,是以犯下滔天大错,受这千年孤独的禁锢 ,至今为止,应该也算是已经弥补了,你若是想要就此解脱再世为人,我可以帮你。”
我沉思了片刻,笑了笑,
“蓄起了胡子,说起话来倒比之前深刻多了,不像是一个少年了。”
我走到了悬崖边,伸出手看了看,之前被月子述毒坏的手腕,此刻已经恢复如初,只是那一片的肌肤看起来更细嫩一些,我记得墨渊那时跟我说过,他的药只在活人身上用过,如今在这莫离儿身上效果倒是极好的。
我忽然变得有些情绪低落,迎着风,惆怅道,
“黄泉路上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我本来就应该死了的,只是为了偿还罪孽,在这世间独自待了这么多年,每每想起那孤寂漂荡,似乎永远挨不到天亮的岁月,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是那个人对我那么浓烈的恨。
道士温声的劝慰着我,
“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路上冷了一些,黑了一些,大约要走上半个多时辰,等你看到那座深入到浓雾里的石桥时,就差不多已经到了。”
“你怎的这么清楚?”我问他。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死过很多次,那条路,走过很多遍,只是每每当我踏上那奈何桥以为已经成功的时候,我就醒了过来,”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愁绪比着漫天月华还要浓郁,“小丫头,在这世间受罚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他越过我,朝下山的路走去,“好好想一想吧,在我还能帮你的时候,只有三天时间了。”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他说的三天时间,是指他只有三天时间能帮我了。
我在那里待了一天一夜,吹尽了风,伴随着日出日落,极认真的思考着他的话。
当了这么多年的地缚灵,每一个孤独游荡的黑夜都是刻进灵魂里的伤疤,每每想起便觉得可怕,那是一个囚牢,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囚牢。
可究竟为什么,心中竟然还存着些许不舍。
我在不舍什么呢,这么多年了,那些令我爱过恨过的人都已经化作了黄土,犯的错也早已泯灭在这六道轮回里,该受的罚也都受过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我苦苦思索着,看着天一寸寸明亮起来,染在我的脸上,又一分分的黑暗下去,万千浮华皆归于平静,我感觉我就要茅塞顿开之际,有一个人走了上来。
月云离。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他站在我面前,任风吹动长发衣角,就那样看着我。
我想了想,“好消息吧。”
他说,“你不是想看看你的姐姐,和那个人吗,我把手头上紧急的政务都已处理好,现在可以带你去看了。”
我脑海空白了片刻,随即猛然站了起来,却没想到脚下一软,险些就要顺着那山崖再一次掉落下去,好在他及时的伸手护住了我。
“走啊走啊,现在就去。”
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令我对这尘世仍旧恋恋不舍的事情,就是这件事了,我想再看一看我曾爱极也恨极的两个人。
“好。”
月云离将我抱起,沿着下山的路缓步走着。
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坏消息呢。”
他垂目看了看我,道,
“莫玉从死牢逃走了。”
呃…我随即低下眼去,将脑袋埋进了披风里,他应该知道,这对我而言,着实不算什么坏消息。然后,听到他接着道,
“他把十四弟一起带走了。”
嗯……我继续心虚了片刻,之后,陡然惊醒,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你说什么?月子述也逃走了?”
这确实是我没想到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能说服被他连累的家破人亡的莫玉救了他一起逃走。
好不容易才看到他落入如此凄惨之地,怎么就让他逃走了呢,早知道还不如一把毒死了他干脆。
一路上我都很是惆怅,好在月云离并没有跟我追根问底,直到天亮之后,接近午时时分,我们到了一处皇室陵园。
下了马车,再往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看到了一座金光熠熠的巨大陵墓。
我才恍然醒悟。
陵墓的入口,像是一只巨大的狮子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里面吃人的黑暗,两侧的长明灯也阻挡不了那样浓郁的黑,只能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间,艰难的亮着。
陵墓外的墓碑上,刻着几行字,简洁的概括了这个了不起的皇帝威武霸气的一生,以及他最宠爱的皇后夜长乐的名字。
我站在那里,如石像一般。
透过这近千年的时光,再将那一幕幕摆在眼前,实在如万箭穿心般令我难以自处。
他们的墓已经如此久远,却好像还在嘲笑我,讽刺我,他们就是死了,也是在一起的。
而我呢?
我伸出手去,心里想着要掀开那厚厚的砖石,打开那棺淳…然后呢,再看到我为此付出了几百年代价的结果是看到他们就算化为了白骨也仍旧牵着手情意绵绵吗。
我的手停在那里,被一只手轻轻握住,此刻他的手心里,是暖的。
“自那死后,他们各自都经过了无数次的轮回,月寒重又做了几世的将军之后,终于厌倦,这一生,他成了一个樵夫,膝下围绕着一双儿女,性子极为温和,而长乐呢,这一世变成了男子,是一个书生,正痴痴恋着城里富商家的漂亮女儿,”月云离紧紧握着我的手,试图温暖我,“未央,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已经不复存在,白骨都早已化作了黄土,你可以放下了。”
我觉得我不能接受。
可明明是我,助他登上了皇位,明明是我为他受尽惩罚,明明是我,可安稳躺在他身侧一世长安的,却是她。
凭什么。
返程的时候,林子里出现了一个中年的樵夫,挑着一担干柴走得很快,身形有一些佝偻,从草帽底下露出了几缕灰白。
那道身影从我的视野里经过,像一道光影,明明一点都不像那个男人,可我挪不开眼睛,死死的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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