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脸上都带着茫然的惊慌,望着面前厚厚的一圈全副武装的士兵,眼睛里满是恐惧和不安。
我拿着火把,一个一个望过去,那么多人,一眼都看到不尽头,却没有一个是他。
我甚至都记得他高挺的眉眼,英姿飒爽,有着天下归我有的气魄,很是吸引人,我那时年幼,就那样一眼望到了心底。
非他不嫁。
呵呵。
非他不嫁,最后呢,我为他不惜杀了最亲近的舅舅和爷爷,那么爱那么爱,可他不仅没有丝毫的疼惜,还杀了我,禁锢我,折磨了我几百年。
眼前这些弱小胆怯的樵夫,哪一个是他,哪一个是?
我站在那里,感觉所有的寒风呼啸来去,吹得心头翻涌的恨意坚硬,冰冷。
“全部杀了。”
我听见自己在说,
“全部杀了,用刀砍下他们的脑袋,一个不留。”
绿芜扬头看向我,见我确定如斯,终于也微微皱了眉头。
“国丧刚过,这样…怕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他害我如此,我还不能拿他一条命吗。
扔了火把,我转身抽出身侧一个士兵的刀。
离我最近的一个樵夫很瘦,长着凌乱的胡子,眉间有深深的沟壑,常年的辛劳已经折磨他深狠,此刻看着我高扬的刀,眼底的惊惧像一只胆怯的兔子,他在求饶,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就像当年他杀我的时候,刺中心脏的痛一样,我不想原谅他,不想放过他。
雪亮的刀划过眼前,倒映出了我此刻的眉眼。
小巧的眉,灵敏的杏眼,此刻泛着浓重的黑气,仇恨使它们扭曲,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嗜血恶魔,变得可怕极了。
我愣住了。
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住手!”
城墙之上,传来了怒喊。
不知何时赶来的墨渊从城墙上一跃而下,落在我面前,他看了一眼被绑在墙脚的那些樵夫,眉头拧得很深。
“你在做什么,你想做什么。”
我捏紧了手里的刀,没有说话。
墨渊看着我,深深咬牙,
“已经七百年了,这漫天的星辰都不再是当年的那一颗了,这些黑暗冰冷的日日夜夜,你还没有挨够吗!”
声音不大,响在耳边,却震耳欲聋。
仇恨,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这一切仇恨之源,竟然是虚无。
雪亮的刀刃倒映出我的脸,茫然间,我突然醒悟,或许并不是那个人绝情,是我自己,为了得到他的全部,变得面目全非,变得,让他不得不杀了我。
他之所以禁锢我,是杀了我之后的幡然悔悟,不忍让我就此消散,期望者有朝一日能让我再活过来。
所以我死了,所以,有了这七百年。
这个念头,让我忽然间无法站立,那些凝冰成铁的暗夜无边里,透出了最深最深的恐惧,我如同一具尸体僵硬,无法动弹。
握在手里的刀不知何时,突然被人轻轻拿走,有一个人捂住了我的眼睛,将我拉入怀中,浓浓的暖意,一股我会护你安好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一点一点,驱散着脑海里的黑暗,心头的坚冰,滴下了水来。
我眨了眨眼,眼眶忽然酸涩了起来。
我很怕。
很怕。
很怕。
“不怕,我护着你。”
“爱也好,恨也好,我在这里,就不会再让旁人伤着你。”
他缓缓的声音响起,带着无边的暖意。
我不自觉的将头埋得深一些,更深一些,紧紧抱着身前的人,汲取着所有的温暖,好像这样,就能躲避这所有的一切爱恨。
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滚烫的泪带着这几百年的痛苦,尽数流了出来。
墨渊远远的望着我,
“夜未央,月氏一族,从不欠你什么,你受此惩罚,全为你咎由自取,你若再不醒悟,谁也救不了你了。”
惊慌失措的樵夫们被放回,一个个悄然离去,四周变得安静,还有几只秋后的虫鸣响起。
那些火把仍旧在,于亮亮月色中,烧得眼前一片朦胧的光影。
光影之中,浮现出那个拼死挡在门外的身影,血流了一地,他却未曾退却过一步,那无数锋利雪亮的长刀之下,已经血肉模糊,可他守着那座宫门,如同倾世之宝,寸步不离。
一如那些年,形影不离的替她遮风挡雨,再大的祸,他也仍旧张扬着眉眼挡在她面前。
在被人处心积虑着谋害的时候,有一个人用血肉之躯替她挡下了刀剑,直到已经死去的一双手,还仍旧死死扣着那扇宫门。
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痛不痛,那个时候,你痛不痛。
身前的胸膛带着温热,洋溢着一副春暖花开的天地,带起那时的美好,好像真的可以如此安稳的活下去。
心腔大悲大闵,剧烈的难过山呼海啸,却又在瞬间,归于死寂。
我怎么忘了。
我已经死了。
可他还活着。
“我困了。”
这几百年里,我第一次觉得困了,想着就这样沉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
第26章 说了要帮你的
还是醒来了。
在未央殿绵软的大床上,四周一片安宁。
我沉默了片刻,觉得这样的安宁有些不对。
穿过长长的玉石铺就的甬道,长裙曳地发出沙沙声响,恍惚间,我好像重回了当年,那时我还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天上地下什么都是美好的。
清风扑面,今儿天高气爽,看起来,应该是个好天气。
我站在殿门口,看着花影不知从何处匆匆赶来。
“小姐快回殿里去吧,风大,小心着凉。”
“绿芜呢,”我问。
花影一脸慌张,她不善于说谎,无地自容的模样已经全部写在了脸上。
“他们把她怎么样了,说!”
我一声怒喝,让原本犹豫不决的花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绿芜姐姐…昨天小姐还在昏睡的时候就走了…她写了一封信说若小姐问起就拿给你,若没问,就让我拿去烧了…”
花影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雪白的纸,递给我,
“她去哪里了。”
“绿芜姐姐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薄如蝉翼的纸张在我的手中开出了一朵花,是来自扶摇的远古术法,没想到如今竟还有传承。
重叠的花瓣绽开,如一朵千叶莲,藏在其中的声音缓缓响在脑海。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活着,那些年的尔虞我诈阴暗复杂让我无数次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我常常想,自己为何这样悲惨,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我很痛苦,每个日夜都在煎熬中渡过,乃至此刻,都无力敢去回想。
直到我遇见了你,我微薄的灵力,只够让我知道你的些许,却足够让我震惊得不能自己,我从不知道,一个人能经历这么多的痛苦折磨,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坚强,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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