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压过不甚平坦的石路,碰撞的咣当声以及车轮转动的吱扭声,就在这样的小巷中慢慢传开了去。明明还有几家酒坊赌场喧闹不休,但是方锦耳中也不过只有那两种声音罢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最美丽的荷妖在人世间也许是最污浊的地方生活了十年。没有人可以欺负她,普通的人,在她的法术下,如同蝼蚁般渺小。
那些箕坐着的乞丐,搓着泛痒的皮肤,懒洋洋地抬眼看向方锦,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他们知道方锦的厉害,伤不了她的身体,但可以伤了她的心。人世间向来不缺这样的人,对自己的一切不甚在意,但却喜欢看别人比自己更弱,过得更不好。在这样地方呆的久了,那些污秽话语自然学会不少。于是三两开口,似箭直戳向那个踽踽独行的女子。
方锦无声笑了笑,精致的面容在月光下恢复并展露。不多一分恰到好处的线条勾勒,如同水墨画般清新也让人倾心。如远山缠绵的双眉舒展,眉宇间清冷仿若屹立不倒的苍松气节。眼眸轻动,即如荷苞上的蜻蜓似乎感应到荷花的盛开而展翅飞起般灵动。她周身雾气缠绕,凡人怎可观得其颜?
雾气瞬间消失在小巷尽头,习以为常的乞丐们都恢复了懒散的状态。世间一切皆无关,有吃有喝尚是奢侈,管他人作甚,不过是有个熬头罢了。有个乞丐翻了翻身,眼见一片浓云遮住月色,他咕哝了一声,“要下雨咯,又得找地方了……”
当年衣角·夜探 “姐……”
睡梦中的橘袖听得耳边清晰的呼唤,缓缓睁开了眼睛。夜色中,她一双眼睛亮若晨星,与白日里黯然无神完全不同。橘袖慢慢地支着胳膊撑起身子,感觉到旁边呼吸的变化,她警觉地看了枕侧的程欢一眼,发现后者只是翻了个身子之后,就轻轻掀开被子,一个腾跃便轻松落地。她手腕上的手链闪动着柔和的光芒,程欢的呼吸变得更加绵长。
眼前有一团黑气凝聚,橘袖歪了歪头示意出去再说。风吹窗动,房间里只剩了程欢一人。熟悉的黑夜,橘袖抬头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她歪着头眨了眨眼,然后飞身掠了出去。她的速度那样快,没有看到夜色中一抹白色飞入自家小院。
“就知道在这样的夜里,你一定会‘醒过来’,你想去哪里?”黑气围绕在橘袖身侧,充满童稚的声音也包围着她。橘袖飞驰过程中下意识地挥挥手,冷冷道:“你离我远点。我始终不认识你。还有,我不是你姐。”
黑气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么快的速度里,风也不能将它吹散。“行行行,你不是行了吧。我就想叫你姐行吧。我欠,行吧。”
橘袖对这样一句一个行吧彻底无语,黑夜中的她仿若脱去了平日里不谙世事的懵懂,变得凌厉光芒闪动。她脚下生风,心中想着什么地方,便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此时的她只知道最近的记忆是一个落着雪的夜晚,她的阿爹胸口疼痛,呼吸困难,晕了过去。她送他到镇中医治。而眼前的这团黑气,就是那个时候告诉她阿爹有事的“东西”。
至于现在自己要去哪里,橘袖并不是特别清楚。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指示着她,“看清楚……看清楚……”橘袖眉峰跳了跳,撇了撇嘴,看清楚什么呀……
石头村早已甩在身后,橘袖眯着眼看了看下方,有些疑惑。裕兴镇吗?她收敛气息,缓缓降落,落在一间破败小院的墙头。没有任何停顿,她伏下身子紧紧贴在墙头砖瓦上,在黑暗中仔细打量着这个小院。她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可以瞬间到达这里,也没有想过黑暗中的她为什么可以视物无碍,仿佛皆是本能所在。
墙外不远处有叫骂传来,橘袖心里慢慢有了个轮廓。墙内的小院虽然破败,但是从门口到房间的小路倒是干净。房间有光,但却是淡蓝色的,悠悠晃出两个影子显在漏了个洞的窗纸上。
“姐,你要不要去看看?”黑气声音凝成一线,只落入橘袖一人耳中,橘袖翻了翻白眼,伸手一划,一个结界完美罩下。
橘袖翻身落地,叉腰对着黑气一副不满的样子,“喂,小孩儿,跟你在一起我都变笨了。”有童稚的笑声晃悠悠传来,“姐,你总赖我。”听得黑气这样说,橘袖实在没有再开玩笑的心情,她看了窗上的影子一眼,瞬间靠了过去。
“……仍是要多谢你,这么多年来留在这里,为我清除体内浊气。”温柔如水的男声在橘袖听来,却如同炸雷响起,让她全身都硬了。她按下心中疑惑与震惊透过窗洞,看了进去。方桌旁边男女对坐,正中一枚石块悬空飘起,那淡蓝的光晕在女子的指引下缓缓进入男子身体,在男子体内运行一周天后带着浑浊的气体回归石块,如此循环。
“哇,两只荷妖啊。男的吧,长相还算整齐,女的吧也说得过去。只不过,明显都修炼不到家嘛,怪不得在人间呆的久了就要用上清石来转化浊气。真是太没有妖道了!”黑气绕了进去,又很快钻出来,对着橘袖大发感慨。橘袖没有心思搭理它,只紧紧盯着房间里的变化。
女子笑容有些僵硬,“你又何必客气……”她收法将上清石收好,低下头没有说话。一阵风吹过,有雨滴落地,也不知落在了谁的心里。男子看向窗外,只当没看见女子眼中的黯然,“下雨了。锦,你还是回去吧。虽然有上清石护体,但这凡世终究不抵家乡湖水有利修行。”
橘袖身边的黑气一边为她抵挡着蒙蒙细雨,一边嘟囔,“家乡?说的是哪里的家乡呀……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女子震惊地抬起头,握了握衣角却难以冷静,她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哽咽,“我不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再看男子的反应,橘袖转身便走,黑气一时没来得及跟上,“姐,你怎么不等等我呀?”黑气跟了上来,声音中带着强烈的不满。橘袖自己御气防护,一边飞行,一边与黑气互掐,“就是你笨,我都忘记防雨了。等你做什么?接着笨啊。”
黑气似乎被噎得没话说,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笨,嗯,是,对,噢,呵呵……”
白衣落地,这样说也不太贴切,他只是悬浮于地面两指之上,静静观察着这个普通却暗藏异常的院落。乌云尚未行至此处,一抹月色映出来人容颜冷峻,眉宇傲然薄唇轻抿,那冷似携带着万里寒风呼啸而来,却被两处墨色深眸吸收。眼角一颗泪痣微红,终是将那冷收藏的更加妥贴,不错分毫。这样矛盾的但却不失风采的容颜,正如他这个人。谁都看不清的人,因为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开通灵识,夜色中有厚重浑浊的喘息从正屋传来,白衣轻动,人已至窗边。那喘息一次比一次弱,心窍不闭?白衣没有犹豫,身影晃动已经从门缝中掠了进去,到达床边。月光落下,映出床上挣扎着的满脸青紫的人,赫然是李福全。
李福全从窒息感中醒来,他不明白李书成为何不在身边,他挣扎着想要去拿桌子上的药,却无力支撑着身子起来。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想把自己陷入更深的黑暗,终究是大限将至吗?十年前被压制至今而发的先天顽疾,终究是压制不住了吗?可是,至少熬过明日,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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