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衣角·方锦 裕兴镇,东安街。
商铺接连,叫卖此起彼伏。与其他小摊相比,街口一个脂粉小摊显得有些客少寂寥。偶尔有女子光顾,也是飞快扔下钱拿起脂粉盒子就跑。原因无二,只在于卖香粉的女子相貌着实让人心里有几分难受。
脂粉摊对面墙头上,寻常人看起来丝毫无异。只有几根吹落墙头的草籽发出的草叶在微微摆动,像是被风吹过一般。
“师兄,你说,她是故意长这么丑的吧?”结界内,小师弟一手托腮无奈发问,一手将墙头草一根根拔掉。师兄一把折扇不住敲头,满脸惋惜,“亏了那一身清丽的衣物呀。你看那眼,一大一小,一圆一尖,似乎每种可能都夸大般展现。”
小师弟扶额长叹,接过话头,“月白流纱内衬棉布长裙,除去那流纱,也算是寻常百姓的打扮。只是那脸,暗黄无光,红斑丛生,仿佛墙头摔落脸先着地般悲惨。”
在他们口中无比悲惨的女子抬头看向这两人,然后露出一个无比璀璨的笑来,目光中尽是不屑,“奈我何?”师兄师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士可杀不可辱的怒气,但是两人哀嚎两声,双双伏倒墙头,发出悠长的叹息。那女子笑的更欢,路过的人搓着胳膊步速更快。
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小师弟翻身坐起,眉骨凉棚搭上,然后戳了戳假寐的师兄。后者坐起,顺着师兄的目光望过去,“师弟你在看什么?”小师弟指着向这边走来的两人说,“喏,昨晚那个女子。”
橘袖手持一篮“喜鹊”,那是她辛苦几日的成果。因为不适应人多的地方,她空出的手紧紧拉着李书成的衣角。因为李福全身子不适,就呆在布衣草堂等着他们。李书成带着橘袖把她的做活卖出后,就去布衣草堂接李福全一起回家。一路走来,在街上摆摊的百姓,大多都认识李书成,李书成与他们互相问好,脸上温和的笑容迎着春风化入人心。李书成缓缓走着,不忘开蒙橘袖,“袖儿,不要总低着头,你看看这两边的小摊,很是有趣。”
橘袖听话抬起头来,正看见卖香粉的女子,她歪歪头,“荷花。”李书成接过她手中的篮子,微微一笑,“是她身上的香味。她名字不是叫做方锦吗?你又忘了。”脸上虽是宠溺的笑容,心中一声叹息却怎么也止不住。方锦是好人,为橘袖编织的这些物件找到买家,是个好人啊……
方锦早就看到了这两人,迎上去接过篮子,又走回摊前取出一串铜钱递给橘袖,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袖儿,这是上次老板给的工钱,拿好。过几天你们再来取这次的。”橘袖接过钱来递给李书成,然后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李书成对方锦歉意一笑,“有劳了。阿爹还在等着我们,我们就先告辞了。”方锦微笑目送两人离开。
她看着橘袖又自觉扯上李书成的衣角,那片布早已褶皱泛黄,李书成从不在意。她看着他偏头对橘袖说了什么,唇角的笑意氤氲涟漪,而橘袖歪歪头看他却又低下头去,只是拉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那样的温暖,她从未触及。
看得方锦眼中的寂寥,师弟挠了挠头,“这家伙那眼中亮闪闪的不会是泪水吧?”师兄仔细盯着还在出神的方锦看了看,煞有介事地说,“圆眼里还是尖眼里的亮晶晶?你是不是看成眼屎了?”
师弟、回过神的方锦:“……”
方锦微微撩起衣袖,露出光洁的手臂,挑衅地看着墙头两人。小师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腕……上的师门圣物,咬牙切齿。方锦是一只荷妖,小师弟师门初级考试最后一个试炼就是捉住方锦,并取回上清石,就是现在被串了绳戴在方锦手腕上的那块小石头。师兄弟二人结界做法皆是师门法术,上清石偏偏可以斗破同门法力,所以这次的考试难度不小。师兄抱臂淡定地接受方锦的挑衅,心里却把出题的师叔祖问候了一遍,不让用法术,那么就是纯粹拼武力和智力了。只是……他扭头看向龇牙咧嘴的师弟,顿时有了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师弟他,分明是没有脑子的呀……
师兄抬头,目光穿过城镇村庄,穿过连绵群山,穿过云海……他多么希望可以一直穿到师门去,看看他那为老不尊的师叔祖正在做什么……
七绝山,千流派,九宁宫。
竹林掩映小桥流水,一方石桌虚虚浮在流水之上。石桌旁两人浮空对坐,水气氤氲了两人的面容,似真似幻看不真切。
一人眨眼,棋盘上凭空多出一枚黑子,他看着棋局上只差几子就要连成的白色长龙,笑着捋了捋胡须,白色衣袖上流光滑动,一个“言”字若隐若现。他看向对手,“要出来咯。”对面之人一身蓝衣,衣袖流光中也显出一个字,只是并不清晰,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还没出来就被你给堵死了。不过,你以为你的黑色巨刀能逃过去吗?”又是一个眨眼,一枚白子落下。
白衣老者不以为意,笑容不变,落下一枚黑子。“师叔,你一向只看两着之内啊。”棋盘局势突变,一道黑线穿过巨龙之头,将巨龙一着击杀,白衣老者偏头奉上一杯茶来,“师叔,破。要出现的终会出现,该来的总要到来。”
蓝衣老者一张娃娃脸,配上严肃的表情甚是好笑,他抄着手研究棋局,愤愤不平,“如果不是你中间插了一手,那些不该出现的就不会出现。我好好的棋局都被你捣乱了。” 白衣一挥,棋盘消失不见。“岂止只有我插手?那个他、他、他,还有他不都是吗?挡不住的。”白衣老者拿着杯盖轻轻浮了浮茶叶沫子,“嗒嗒”撞击了四下。他挑眉看向蓝衣老者,“话说,师叔,不是你十年前把上清石借出去的吗?那上清石可以净化污浊,固本培元,增加灵力,那荷妖拿它做什么就不用我挑明了吧?”
娃娃脸气的满脸通红,“哼,我就说你师父那个不要脸的收了你这样一个更不要脸的徒弟专门来气我,混帐师侄!孽畜师弟!哼!”
混帐师侄抿了口茶水,笑得轻松,“让你爱看戏,倒是注定把她带过来啊。这个徒弟,我收定了啊。就你乱出手,净帮倒忙。”
看惯了师侄的丑恶嘴脸,娃娃脸扭头生气,“都是一群痴儿,你们都不如我洒脱。哼!”
“洒脱?是,嗯,对,咦……呵呵。”混帐师侄低头喝茶,一丝戏谑随水入喉,“也不知是谁输了棋每次都要耍赖皮……”
九宁宫外,巡守弟子忽见宫内紫光蓝光乍起交缠,他们习以为常地选择无视。掌门和长老,童心未泯啊。
天色渐暗,方锦看向对面墙头,那两个小弟子早已离去。她低着头将一盒盒香粉收好,推着小车向镇郊走去。她穿过几条小巷,过了裕兴桥,抬眼看了看要走的这段路,然后发出一声冷笑。裕兴桥,哈,桥连两方,人间、地狱。这里是镇中最下等人的聚集地,路上青石砖早已看不出颜色,随处可见酒后污浊的排泄物,道路两旁散坐着衣衫褴褛的乞丐……方锦推着车,就从这样的路上走过。她的家,在小巷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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