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其中没什么缘故,花蓉还真是一点儿也不信。
可当事之人悦宁一点儿也没往这上面去想,她只听得小二说了那句“我们这松鹤楼的客人啊,可都不一般”,便忍不住又要笑起来。
的确不一般。
这儿还坐着一位真正的公主呢。
后来,悦宁终于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见过裴子期写的字了。
正是裴子期刚领了为她择选驸马的差事不久,有一日裴子期入宫交差,恰遇着她与她的父皇在御花园中闲聊。那时,裴子期恭恭敬敬地朝她的父皇递上了一张写了三个名字的纸。当时她却不太客气,直接将那张纸抽了过来,看了之后便气势汹汹地把上头的三个名字都否决了。
似乎那时只顾着生气,她见了裴子期的字,也只是在脑中闪过一个“字倒写得不错”的念头,便没放在心上了。
本来嘛,能官至尚书,怎么说也该是个饱读诗书,胸中有锦绣的人物,那么字写得好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如此想着,悦宁忍不住又偷偷抬眼,看了看台上挂着的那一幅字,总觉得这一句诗写得要胜过那三个名字千倍万倍。
悦宁才不承认自己是带了点儿什么别的情绪进去。
几样点心小菜端了上来,又有刚泡好的香茶,两人坐在雅座的小榻上,倒是挺惬意的。
也有小二上来问她们二人是否要参加那写字作画的活动,花蓉当然是连连摆手拒绝,她的长处可不在那书画上,而悦宁,更不会留下片言只字的,这种时候,她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个公主的身份。再说了,这松鹤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是她们小店的对手,她才不要便宜了对手呢。
“我们就是上来坐坐,不玩这个。”悦宁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让那小二下去了。
花蓉松了一口气,赶紧灌了一口茶。她再抬头一看,却见悦宁认认真真地盯着桌上的几样点心小菜看。
她们方才也没认真点什么东西,悦宁就随口朝那小二说比较有特色的尽管上,那店小二也就真摆了一桌子的小碗小碟子。其中有几样是京内常见的糕点,但松鹤楼毕竟不是一般地方,即便是老几样,也做得格外精巧,看那色泽,闻其香味,便知是出自大厨之手。当然,除了熟知的,也有几样是京内不太能看到的。
比如悦宁此刻正盯着,并试图将筷子伸过去的那一个小碟子。
白瓷碟子里装着几条比手指还要细还要小的小鱼干,而与小鱼干拌在一起的则是炒熟的花生仁与黄豌豆。
“这是什么?”悦宁一边问,一边已经夹了一条小鱼干放进嘴里。
咸咸的,带一点儿鱼干的腥味,但不算讨厌,嚼起来干干脆脆,还带着一股花生与豆子的香味。
“这是南边儿的吃法。”说到吃食,花蓉可是有见识的,“也没什么稀奇名堂,不过是个佐酒小菜,吃着挺香。”
虽然这样的搭配的确是怪怪的,但不可否认的是,花蓉说得没错,吃一口觉得有些咸腥,但是多吃几口便觉得满口生香,有些停不下来。再多吃几口,便要喝口茶了。
花蓉见悦宁竟然会喜欢这小鱼干拌豆子,也觉得有些意外,还以为松鹤楼做的别有风味,但自己一尝,不过是小鱼干的选料更好,豆子花生也更饱满,炒得更香一些,味道与她往日所吃的也并没有太大区别。再想想,便想到了,自己吃过,当然不觉得新鲜,可悦宁是头一次尝。
就好像……
花蓉突然停了著,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宁妹妹是不是早就与裴大人相识?”
说来花蓉与裴子期还有些沾亲带故,但也绝对是八竿子之外了,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裴子期官至尚书,还对花蓉的小店一直照顾有加,因而花蓉一直都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对裴子期一直恭恭敬敬。这样两厢对比,悦宁对裴子期的态度就有些令人玩味了。当然,花蓉可猜不到悦宁竟然是公主,她只觉得也许是哪个富家的千金小姐。虽然也可能悦宁的家世背景比那裴子期还要厉害,但看裴子期对悦宁的态度,似乎又没有什么谦卑之态。这么看来,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早就相识,而且还很熟悉。
花蓉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毕竟猜不到那么可怕的真相。
而悦宁听了,也只是稍稍一愣,便很爽快地点了头:“嗯,认识。”
不过具体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悦宁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编,也就只好一句话带过。
花蓉虽然还想细问,但想想只怕要牵涉到悦宁不太想提及的家中背景,便也不多问了。
“其实……”不知怎的,提到这茬,悦宁倒忍不住想起她第一回见到裴子期时的情景了,那时,她的父皇吩咐裴子期替她择选驸马,而她却是坐在屏风后头嗑着瓜子,顺便对那裴子期评头论足了一番,那时,她自然而然地就对裴子期这个人产生了反感情绪,“一开始我挺讨厌他的。”
“……讨厌?”花蓉惊了。
这可不怪花蓉大惊小怪,无论换成是谁来看,像裴子期这般人物,实在是无法令人讨厌起来吧?
“对。他那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不管干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看着就让人上火。”悦宁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感受特别正常,“尤其是说话,特别让人讨厌。好听的话肯定不会说,可要说他说话难听,倒也不至于,可你瞧他那副云淡风轻,似乎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的样子,总觉得他憋了一肚子的坏水!”
“咳咳咳——”花蓉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儿就喷出来,憋了半天,结果把自己呛住了。
“哎,花姐姐你慢点儿……悦宁赶紧站起来,伸手就要替她拍背。
花蓉稳住了身形,忍不住又追问一句:“一开始讨厌,那此时呢?”
“……”
要硬说还是讨厌,多少有点儿口是心非。
悦宁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还算不错。”
花蓉乐到了,捂着嘴又偷偷笑起来。
笑完了,花蓉难得正经了一回,又道:“裴大人当真是个好人。”
此话由花蓉说出来,的确很让人信服,连悦宁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只不过,让她出声附和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谁知道她不出声,却有人自背后轻声应了一句:“惭愧惭愧。”
惭……惭愧?
被夸赞者本人都没在场,谁还好意思这么不要脸地代替裴子期说这种场面话?
谁知回头一看,说这话的竟就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背后的裴子期本人。
悦宁可真被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你……哎,你不是在陪那苏岩吗?”
裴子期站着看了一会儿,这雅座位置不大,就一小桌,两边是至多只能容两人并排而坐的小榻,可此时悦宁与花蓉各坐一边,他守着礼,也不能随便就这样在任意哪个姑娘身旁坐下去。似是又在心中思忖了一番,他慢吞吞地道:“应酬应酬,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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