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月在屋檐上一直坐到夜幕降临,酒喝完了又去旁边的艳阳天捞了几壶来,一个人自斟自饮的坐到夜阑人静。
月至中天,她终于起身,提着酒壶跃至后院,见长庚房间里的灯亮着,就去敲门。
给她看门的是阿杰,他只受了些外伤,用了水镜宫的麒麟血,又休息了半日,虽没完全好利索,正常的行动却是无碍的。
自水镜月给他包扎之后,他见了水镜月就不再那么横眉冷目的了,却是有些别扭了,好像怎么站都浑身不自在。水镜月见他那副扭捏的模样却觉得他还是之前那模样有意思些。
“一边玩儿去,我跟你家公子有话说。”水镜月拍着他的脑袋,将人往外推,见他皱眉瞪眼的模样,登时心情好了不少。
长庚还未睡下,坐在床头,手边放了一卷书,却没在看。床幔遮住了他半张脸,但水镜月能想象他此刻微阖着双眼看自己的神情。
水镜月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正好看到院中那棵高大的无患子,不由想起了她那间“狗窝”。那间茅草屋后面也有这么一颗无患子,再往后是一排茂密的灌木丛,扒开灌木丛,就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她想,若是当年她胆怯了,没有走进那个洞口,如今,她会怎样呢?
她坐在窗台上,一只脚曲起来,一只脚垂在房间内,眼睛看着树梢上的弯月,一口一口的喝着剩下的酒。看她那模样,似乎只是觉得这房间位置好,特地进来看夜景似的。
“长庚。”良久,水镜月终于开口,偏过头看向屋内,黑亮的眼睛平静得如同窗外浓浓的夜色,“我想了很久,却仍旧想不起来我何时听过这个名字。”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眼熟。原以为只是错觉,现在却想起任何事都应该自有其缘由的。
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长庚的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语调很轻,“五年前,金陵城,江南二十四水帮,月姑娘于在下有救命之恩。”
水镜月一怔,想起来是有那么一回事。
——
五年前,水镜月的确去过江南二十四水帮。
当时她受人之托,去江南二十四水帮的金陵分舵救一个小女孩,却意外发现那金陵分舵的肖舵主暗中劫了不少童男童女,与一群炼丹士私交,意欲炼制长生不老丹。
据说,那炼丹士是前朝宫廷炼丹士的后人,先祖是当年大韵朝开国皇帝李政的国师。
李政一生叱咤风云雄才大略,算是千古一帝,晚年却沉迷于长生之术,召集全国的炼丹士为其炼制长生不老丹。
后来,一个叫做金三水的炼丹士告诉李政说,他祖传有一张长生不老丹的药方,但炼丹需要千名童男童女。
李政也不知是不是老糊涂了,还是执念太深了,居然信了,还封了那金三水做国师。
据说金三水的确炼制出了两颗长生不老丹,但史书记载,李政最后确实是死了的。
对此,民间有很多传说,最有意思的一种说法是,当时金三水炼成长生不老丹以后,诱拐了李政新纳的妃子,逃到海外去了。还有人说,当年金三水带着那千名童男童女去了东海的蓬莱仙岛炼制长生不老丹,最后炼成了,李政却已经死了,于是金三水带着那两颗长生不老丹航海去了。
金陵城是天子脚下,那肖舵主弄这么个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也算是大胆。
水镜月发现肖舵主的罪行后,先去他们秘密炼丹的地点救出那些无辜的童男童女,将一干炼丹士和几个水帮的守卫给绑了,直接给扔到金陵府衙的大院里,然后将收集的证据放在公堂之上,用惊堂木压着。
之后,她又直奔江南二十四水帮,本想直接砍了那肖舵主,没曾想去了之后发现那金陵分舵已经没人了,只大堂里燃起了一座高达两丈的大火炉。也不知道那炉子里烧的是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有些恶心。
水镜月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现那炉火旁有一朵黑色的茶花,墨云花——墨华楼的标识。
她终于明白那炉子里烧的是什么了,却觉得更加恶心了。
——
当年那上百个童男童女中有一个叫“长庚”的男孩吗?水镜月是自然不记得的。
水镜月起身,将早就空了的酒壶放到桌子上,坐下来,手肘支着脑袋偏头看那光影中的男子,眼神有些迷离。
这人如今少说也有十八九岁了吧,五年前也过了十二岁了,认真算起来年龄稍大了些。可当时被抓的都是些孤儿,本就比一般孩子瘦弱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估计看着也跟平常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
如此说来,他此去水镜宫观礼,不是为着上次解毒的恩情,而是为了五年前的救命之恩?他的故事很圆满,但不知为何,水镜月有些不信。
水镜月淡淡的笑了,黒巾外面的眼睛却仍旧是平静无波,“所以,你准备怎么报恩?”
第十三章 南木
床头的的灯火闪烁,晕黄的光芒照在长庚的侧脸,让他那张略显冰冷的脸柔和了几分。他睁开那似乎永远半睡不醒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水镜月。
他说:“我知道你。”
他这话没头没脑的,水镜月有些不明白,看着他眨了眨眼。
长庚道:“我知道你很多事——大概比你想象的要多一些,知道你手中‘月下’,知道你脸上的面罩,也知道你那双眼睛。”
他每说一句,水镜月的眼睛就幽黑一分,最后如同黑色的琉璃一般。
他说的,都是她深埋心底的秘密,即便是她最好的朋友唐小惠也不曾了解,他却那么轻易的说他知道。
“当一个人很想知道另一个人的事,总是能想到很多方法的。”长庚的声音很平静,“我的确一直都跟着你,但我只是想阻止你回水镜宫。你救过我的命,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赴死。”
水镜月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可是却觉得有些悲凉。到头来,所有自己所爱和爱着自己的人都无动于衷,只有这么一个陌生人千方百计的来阻止她吗?虽然她回去了并不会死,但或许,也差不多吧。
水镜月摇摇头,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长庚看向水镜月的眼眸深邃,嘴角挑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在笑,却让水镜月觉得有些忧伤。他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念了一首诗: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阿月,你的眼睛很漂亮。”
水镜月再怎么不通文墨,诗经也是念过的,自然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最初的时候她还未反应过来,后来想起他是什么意思,她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的烧起来——幸而有面罩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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