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你不要插手了。”杀手甲叹了一口气。“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说我们?”凌玥秀眉猛的一锁。
杀手甲站起身来,嗤的一声用火石点亮了蜡烛。烛影摇红下,他的眼神变幻莫测,不复平日的轻浮模样。
凌玥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似什么也没记起。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我出谷去了。”
杀手甲抛了句没头没尾的话:“那件事,他早晚会知道的。你觉得他会原谅你吗?”
凌玥昂起头,烛光映照下她的眸子里蕴着幸福的柔光:“至少,我于他无愧。”
她不懂得去掩饰自己的爱。这份坦率真诚让杀手甲觉得愧然。然而,他又能做些什么?十年间杀手的艰苦训练,将他真实的感情真实的想法深深掩埋。注定了这样一条路走,他无法回头,唯有血战到底。杀手被人杀,终究逃不脱这样的结局。
凌玥要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忽然问:“我以前见过你,是不是?在我爹哪里?”
杀手甲貌似专心于家具什物的归位,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有回答。凌玥不再逗留,纵身出去。
杀手甲看她消失在月色里,重重的又叹了口气。她会记得吗?十年前,那个和她一起嬉戏的杂役之子已经长成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第一杀手。而她,也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掌上明珠了。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只剩下那双扑闪着灵气的大眼睛,一如十年前的夏天……
“小哥哥,玥儿要吃梨。”
“乖,树上的梨还没长成呢。到了秋天,小哥哥摘给你吃。”
“不嘛,玥儿现在就想吃。小哥哥,你最疼玥儿了。”
她任性的扭着他的衣襟不肯放手。
他无奈,不愿辜负她期待的眼神,爬上树去,却一不小心摔下来断了腿。殷红的血滴落在嫩绿的草上。他疼得昏死过去,依稀中看见她惊恐的扑上来,大把大把的眼泪落下。只为他而哭泣。
然后,他被闻讯而来的父母带去治疗。闷热的夏日,无比喧嚣的知了声中,独自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午后。
然后,他被送到幽风谷,开始艰苦卓绝的训练。
他和她,已经形同陌人。
她的心上,另有他人。
她的眼泪,再不会为他而流。
不会再有然后。
“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想不到你还有这点心事。”阴影里谷主忽的冒出来,冷冷的说。
杀手甲转身,扑的一声单膝跪下,道:“请谷主降罪。”
谷主眯着眼看了会月亮,幽幽的道:“那么罚你三日之内,把天书交给我。”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高低起伏。
“遵命。”杀手甲斩钉截铁的回答。一阵夜风吹过,飕飕的有几分凉意。等抬起头,谷主已经不见了。
远处一点微微的星火。那书虫,估计尚在挑灯夜读吧。
正月初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谁?”杀手甲低声喝道。暗夜里悄悄行走的人被唬了一跳,现出身形来,却是桑怜儿。
杀手甲貌似漫不经心的转着手中之剑,问道:“怎么是你?三更半夜不好好歇着,跑来跑去做啥?”
桑怜儿赔笑道:“我只是那个……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哦--”
“这么巧,您老怎么也没睡啊?您这是--赏月?”桑怜儿冲着亮着灯的屋子努努嘴,眨巴眨巴眼睛,正触动杀手甲烦恼之事。他从致福楼下来,在自家门口踱了几个时辰,也没想出什么既能让星海乖乖默出天书,又能让她收为我用的万全之策。鹊巢鸠占,有家不能回,苦也。
“哼,还敢嬉皮笑脸!今晚谁当值?任你如此来去自由。”杀手甲说翻脸就翻脸。毕竟是谷主以下执掌行政大权的第一牛人,桑怜儿熟知他已久,晓得他真恼怒起来,自己必讨不了好,于是收了顽皮的神色,老老实实道:“千万别罚辛哥哥,我恳求了半天,他才肯放行的。我只是想去看看杀手乙,新来的婢女照顾得好不好……”她身为杀手乙的贴身婢女,和一众杀手处得相当的熟络。
“照顾得当然好。”杀手甲苦笑道,“你要探望故主的心是好的,但是现在是探望的时候吗?别以为在谷里呆了有些年头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不但要罚你,还要罚杀手辛因私误公。”
桑怜儿耐着性子听他教育了一大串,撇撇嘴问道:“那你今儿为什么让辛哥哥撤了致福楼的哨兵?我好像还看见有个黑乎乎的影子飘进来又飘出去的哦。”
“咦?你竟敢威胁我?”杀手甲揣度,既然大嘴桑怜儿都知道此事,杀手辛必是把自己的布置告知了谷主,难怪--
桑怜儿一脸委屈的模样,道:“我哪敢威胁您老啊?”
杀手甲不欲与其多加纠缠,大手一挥,道:“乙不在谷里,你回去吧。今晚的事就此揭过,下不为例。”
“我就晓得您最宽宏大量了。”桑怜儿福了一福,吐了吐舌头,忙不迭的离去了。
真是个古怪精灵的丫头。谷主特地压了她这么多年锐气,就是怕她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若非用人之际,恐怕还会把她雪藏几年吧。将来的成就,未必在自己和杀手乙之下呢。
胡思乱想之际,听得自家屋里劈劈啪啪的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燃了起来。外墙也被映得红红的。杀手甲不再迟疑,抢了进去。
果真一片狼藉。油灯泼翻在地,半间屋子的书被火一引,通通都燃着了。熊熊火光映照下,星海两手各抓着一本页边被烫得发卷的书,手忙脚乱的扑打。眼见着火势起来,一时半会控制不住,杀手甲气恼心疼,什么感觉都瞬间涌上心头。
好在水源就在附近,值夜的闻讯赶来,齐齐救火。就只毁了杀手甲这一处的房屋,不曾酿成大祸。可这么一折腾,所有的人都被惊动了。星海早就被杀手甲拽了出来。这丫头,实是个僵脑筋,凭她那些微薄本事也敢和祝融大神叫板,小命还有么。他很是怒着,见她受了惊吓,倒是不方便多加斥责,自认倒霉占了九分。
江韵蝶一脸怒容的把杀手甲和星海叫去训斥了足足一个时辰。星海像是自知理亏,又像是在琢磨着什么,耷拉着脑袋,不哼一声。杀手甲听着听着就两眼撑不住,暗中打了个盹。最后江韵蝶口干舌燥,扔给星海厚厚的一大沓宣纸,道:“你若能在日落之前将天书默出,便饶你不死。否则,哼哼,幽风谷的规矩不是白给的。”服用了百日醉,料想她是逃不走了。另命两个心腹侍女在旁看守,防她再生祸端。
天色渐渐发亮,白云边角渲染上一圈绯红的色泽。星海攥着一杆饱浸墨汁的狼毫,头大不已,不知从何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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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夜深人静时。江东凌家庄,灯火阑珊。唯有大堂上依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凌玥之父凌君卿边听着属下的回报,边不停的来回踱步,似是遇上了极大的难事。他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容貌清癯,儒服玉冠,羽扇轻摇,显是风雅一流。上首另坐着一人,国字脸张飞眉,正是闻名中原的大侠“疾恶如仇”张如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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