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既是有缘。几千年的等候,终于赢得她的一回首。
只是,我哪能想到,倾城如她,怎么会是一介布衣,平凡如我所配拥有的呢?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承:东风夜放花千树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在同乡的帮助下,我很快在崇仁坊租到一间廉价的小院,安心准备秋试。很快我又发现,根本安心不下来。因为,非常巧合的,杨环就住在我家对门。而且,她有事没事,经常过来窜门。
我劝告她说,孤男寡女独居一院,对女儿家的清誉有损。她总是调皮的吐吐舌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满不在乎的明知故犯。
她喜欢称呼我为书呆子,以逗我生气为乐。
她的厨艺相当的糟糕,以至于我家灶头三天两头的着火。阿环通常就用她所谓的武功,手忙脚乱的灭火,一地狼藉。一而再,再而三,忍无可忍之下,我违背了圣人教训的“君子远庖厨”,负责起了两个人的膳食。
天晴的时候,我们像多年的知己一般,坐在院内的桂花树下对饮畅谈。
她对时局朝政有着独到且精辟的见解。她不是男儿身,不能建功立业,真是可惜了。
我猜度她的家世,追问她是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她亦是笑而不答。
她似乎有一个叫做“杨戬”的哥哥。我曾嘲笑道:“真是好名字,和天上的二郎神一模一样。”她难得的一脸严肃,极其认真的答复:“你不知道么?我就是华山上的三圣姑啊。”我一点也没客气,直接将口中的酒喷了出来,几乎笑岔了气。好,这玩笑开得够大,如此类推,指不定我还能是玉皇大帝转世呢。
那段日子,单纯且美好,可以无拘无束没心没肺的笑,是我刘彦昌一生中最为快乐的辰光。
放榜那日,正值中秋佳节。长安城里飘满了浓郁的桂花香气。
不出所料的,我进士及第。殿试应对,深得帝心,钦赐外放扬州知府,在新科同年中是难得的恩宠。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琼林夜宴,叩拜圣恩,觥筹交错。满心满意的欢喜,踌躇满志。
回到寄居的小院,已是夜深。她一襟清寒,孑然独立,如同望尽天涯之路。任凭细小的金黄花蕊,簌簌的落满肩头。
她是在等我吗?为什么流露出这么落寞的神色?仿佛就要踏月而行,乘风归去。
的的确确,从今往后,我是官,她是民,贵贱有分。可是,我这么喜欢她,怎么会让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寂冷如铁的帝都?
借着几分醺醺然的酒胆,我上前紧握住她的手,不容她半点退缩,期待的问:“阿环,嫁给我,好吗?”
然后是长久长久的沉默。
在我接近于绝望的时候,她吐出一个字:“好。”
得到她的允诺,一连数日,我眉梢间都带着盎然的喜气。
急匆匆的纳采,急匆匆的问名,急匆匆的纳吉,急匆匆的纳征,急匆匆的请期,急匆匆的迎亲。我心急如焚的模样,遭到了所有同年的一致嘲笑。可我不在乎。
名义上说是赶着能早日上任,我实则担忧她会反悔。如此精致的人儿,真的会属于我吗?
洞房花烛夜,挑开新娘的红盖头,娇颜如花,眸光流转。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她的柔荑贴在我的胸前,许下诚挚的誓言:“阿环,我会对你一生一世的好。”
“一生一世么,太过于短暂了吧?”她漫不经心的笑着。
我心上的一根弦扯得紧紧的,犹豫了半晌,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我去书房睡?”
“好。”她想也没想,直接答应。
我踉跄着出门,涩涩的味道充塞着口中。
新婚之夜,流浪的新郎。阿环,给我希望却让我哀伤,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
衣锦还乡。可我不快乐。
人人称赞我们鹣鲽情深。她似乎是个很贤惠的妻子,从来不抱怨忙于政务的丈夫。
官场上的倾轧,让我心力憔悴。回到家来,我们同床而卧,却是同床异梦。
我知道她有事瞒着我。三更半夜醒来,经常不见枕边人。她会整夜整夜的抱膝坐在屋檐上,仰面望着月光。
偶尔泛舟瘦西湖上,繁花似锦的扬州,却分分落不到她的眼。
我深切的感到,阿环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黑白分明的眸子,失神怔忡,黯然无光,再不是亮如晨星。
有时我想,我们之间究竟怎么了?明明是她最先招惹的我,我却爱得比她深。
我禁不住深深的怀疑起来,阿环,她有爱过我吗?
嫁给我,真的让她如此痛苦吗?
早知如此,为何允嫁?事到如今,我说什么也不会放手。
唯有死亡才会是彼此的解脱。
转:翡翠袖冷春衫薄
“今年淮河会发大水。”她如是说,目光是忧虑的。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推席而出,迤逦的裙摆展开如蝶翅:“信不信随你。”
“信。”我们本该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哪,我怎会不信她?
由于有了充足的准备,灾难终于到来的时候,造成的危害比预期中小得多。
我没有问她如何知道水情,她也再不透露只言片语。
整整一个月,风餐露宿,吃睡都在淮水旁简陋搭建的棚子中。
我们一起在堤岸上奔走,给灾民分发食物,稳定民心,竟是出奇的默契。间或看到彼此被泥泞画花的脸,相视而笑,如同回到崇仁坊的青葱岁月。
等到洪水过去,重新迁回府衙,我和阿环都黑了,瘦了。
月下对酌庆功。难得的放纵,我们都喝醉了。
阿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高举着酒壶,极轻极淡的嘟囔一句:“他不会来了。”
我说不出的心痛,转身从后面抱住她温热柔软的腰,将头埋在她颈间:“阿环,你还有我。”
“我还有你。”她呢喃的重复,伸手抚摸我的脸。
冰凉的水滴溅落到我手上。我假装不知道那是她的眼泪。
那一夜,她终于没有拒绝我。
我在她体内进出。她闭着眼,既不表示欢喜,也不表示厌恶。淡淡的,像是在履行一种义务。
让我非常非常的恼火。
阿环怀孕了。
她变得有些杯弓蛇影起来。一到打雷的天气,就会拼命的往我怀里躲,让我又好气又好笑。记忆中的她,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通常情况下,她就命人搬张长榻坐在花园中,目光如水,异常温柔的抚摸着腹部,带着别样幸福的神采。
那种温柔,她从来没有给过我。
于是我和自己的孩子吃起醋来,故意说:“我要纳妾。”
她居然很快找了媒婆,选定了家世清白的崔氏,在某个良辰吉日吹吹打打的接入府中。
阿环,真的想要气死我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刘彦昌所求的,惟她一人而已。难道她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真心?
52书库推荐浏览: 颜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