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脏俱裂的痛。
元神撕裂的痛。
我被自己的一掌拍得仰头向天，天上一片苍白，就如这雪地的颜色一般……
那一双厚重的白玉捆仙锁被蛮力段成数十片，坠于雪地上，分不出那是雪还是我曾经的桎梏。
此刻再凝神搜索，那莹石已在体内成了粉末。
嗯，完结了。
这样就行了吧？
我侧身倒在雪地中，动弹不得。五脏六腑完全被震碎……暖暖的血带走我的体温，从腹腔渗出了来，沾到了白色羽衣上。
周围杀声四起，白羽箭在我耳边飞过，封霁在惨烈地叫着。
我强撑着睁开眼睛，发觉眼前的雪堆上是一株绿芽。凌寒破雪。
我听见任堂沉重的脚步把雪踩碎的声音。他走得好慢好慢，仿佛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般。
最后两步，他却一下扑在我面前，一把把我揽在怀中，这突如其来的移动让我一口血腥涌上喉咙。伤口痛得已经麻木了，我没有去看，怕且那一掌击中的地方已经是血肉模糊了吧……
我想看任堂最后一眼。
我此前并没有见过他哭的样子。
一域之神，原来果断英勇，气势逼人的太子殿下。现在却紧皱着眉，万分悲痛，泪水顺着他深刻的轮廓滑到他的下颚。
以前觉得，爱一个人，不就是时时要让他笑吗？
后来觉得，如果要长厢厮守，除了要让他快乐，还需触到他元神深处的那些他不忍让你看到的东西。那些忧伤、绝望、悲愤等等这些被天界所排斥的感情。
什么“太上忘情”，简直就是放屁。
把什么都收起来，活得那么憋屈的话，还做什么神仙？
原来，世上并没有佛，没有神仙，没有妖魔鬼怪，你不能指望着永远被庇佑着，永远这样留在他身边也只是一个奢望……每个个体都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步履蹒跚……
以后再没有机会了，我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冒出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谁知便扯动了身子，仙血便从口鼻中涌出。血腥味腻在喉咙上，我不能言语……
“这不是唯一的办法……这一定不能是注定的……”封任堂呆呆地说道。
他蹲坐在雪地上，不理周围天兵的冲杀声，把我紧紧抱在怀中，低头抚着我的脸，他绝望地道：“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我想说不是的。不是的。我早就忘却先前的那些了……我此番被迫的所为也只是为了你的解脱，也只是为了护着三界，尽一个微小仙民的责任……
但我已经无法张口。我想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却也抬不起手来。
只能不住地吐着血。
只能眼中溢满泪水。
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向他说。
我想说，我本想给他生个孩儿的，我要他好好活着，我想叫他去扶曦师父处讨一瓶忘川水忘却了我，我想他传信回甘草坞给我爹娘爷爷和瑾瑜，让他们不要伤心……我不想之桃他们把我的元灭怪罪于你……
任堂，我好爱你。你之前做了什么错事我都可以原谅，我早已忘却了。我只想和你安身立命在这乱世之中，在漫漫无尽的仙涯中长厢厮守……
我好爱你。
却只能在你怀中，缓缓闭上眼睛，等元神完全碎裂，散去……
正雪殿之劫（三） 仙血不断从身躯渗出，染红了这一片冰天雪地。
血红色的雪，却很快被绿色的藤蔓攀上、吸取。雪域的绿色从来没有像这般一样来得如此之快……我的元神在逐渐散失，这片荒寂的雪地却因此变得从来未有过的生机勃勃。
正雪殿前的长年积雪上，那仙草藤蔓围着我们，簌簌地扩散成一片圆形的绿地。
雪域情况危急，虽捕获了封霁，也解了莹石的威胁，但瑰族该是快要赶来了。
任安见他以前英明神武的兄长已经失了魂魄，对外事无动于衷，任安便只好自己率了雪域的天兵去迎击来犯的瑰族。
腹上受了那一掌的地方，惨不忍睹。
任堂的手掌按在我腹腔那渗血的伤口上，很暖。
我知道，纵然万般留恋在他身边，但这是我的劫数，必定躲不过了。
可是想到在我灰飞烟灭之前，任堂会这样一直守在我身边。
这须臾的弥留状态，也可以是一生相守。
我微微带着笑，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只是任堂还苦苦撑着，不愿放手，不断给我渡着仙气和修行。
其实我的元神已经裂了，七魂六魄皆已游离。只要他一放手，我的元神必定彻底碎裂，这残败的身躯就会退回青龙的真身，再化成烟尘随冷风而去，撒在他守护的雪域之上……
一颗细雪落到我脸上，任堂伸手轻轻地拂去。
整整一天，他在雪地上抱着我的尸首。雪屑铺满了他身上，我却丝毫没有沾到一滴雪水。
可庆的是瑰族的蜀端魔将并没有出现，只是一些小辈来犯。
第二天，任安已经击退了一小簇瑰族，带兵回来。
他缓缓走向任堂，庄重地跪下，一手搭着他兄长的肩膀，平缓地道：“皇兄，放手吧。她，她的元神已经碎裂了……求皇兄别耗了自身的修行，也让皇嫂，去得安祥些……”
好长一段时间，封任堂才反应过来。
却只仍旧是呆呆地低头看着怀中的我，伸手拂去我脸上的细雪。
“是不是我一放手，她就会从此不见？”任堂也没有回头看任安，只是轻轻抚上了我已经没有血色的脸。
“再过一会儿吧，再让我看着她，记着她的模样，再过一会……这样拥着，再一会儿……”
任安见他已经失了神，只好收起放在他肩上的手，向后退去。
雪域的三万亲兵列着方阵，肃立在正雪殿前，一片寂静。只是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这般模样，用情至深。不少士兵偷偷地举起手，拭了泪。
日月星辰，升了又落。昼夜的变幻，三次路过正雪殿前的雪地上。
任堂低头和我说了很多话，只可惜我那时已没有了神识。
“瑄，再给我唱那首甘草坞的民谣吧。在夕阳之下，甩着树枝，无忧无虑地走在荒草丛中……
为什么上天对我这么好，却对你这么不好……偏偏让你我相遇……
你总喜欢用自己折磨我，最终我却还是失而复得。
在赤彤河，在雪域边境，在暖玉池，我几次都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我从未被这般扰乱过神绪……
我遇上了你，以为除了报这血海深仇，我终于可以有所凭借地活着……我以为我终于可以，终于可以找到这一份最好最好的恩赐，值得我拼了余生的孤寂去与你相拥……
等我以为，再也不会有那种提心吊胆的感觉时，你现在却，现在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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