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失去理智前的最后一秒,勉力抬起手腕摇动引魂铃,金光缕缕从铃中漏出,在她身边盘旋,却已然无济于事。
林愫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眼睛都已被绿雾蛰瞎,心里忍不住渐渐绝望,一口呼救憋在喉咙,只觉得自己呼吸难继,眼见就要葬身在此处。
可周身萦绕的彻骨疼痛,却突然之间淡了许多。她本来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已没有,此时却能勉强撑起身子,眯起双眼往头上看去。
一片迷迷蒙蒙橘红色的暖光在她头上笼罩着,她在那一瞬间,竟莫名其妙想到了幼年时老林曾讲给她的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是我弥留之际的幻觉?还是詹台在最后的时刻使出了明火小鼎,放了一把火?”林愫神识恍惚,迷迷糊糊地想。
若是幻觉,为何她周身的疼痛越来越轻,仿佛身子渐渐有了力气?
可若不是幻觉,那明火小鼎火势甚猛,若能烧到蝶蛊绿雾,必然也会烧到她身上。
烈火焚身,该是彻骨剧痛,可是为什么,她却只觉出一片暖意,丝毫没有感到痛苦呢?
林愫越想越是迷茫,可身上的暖意越是浓厚,就连方才疼得揪心的胸口也渐渐回温。林愫慢慢睁开双眼,这才发觉眼前的火光并非幻觉。
那由一只只碧绿蝴蝶组成的笼罩着她的绿雾佛牌,原来是真的在被一阵橘色火焰燃烧!
橘色的火光自外而内,像剥洋葱一样烧着外层的绿色蝴蝶,一只只烧焦双翅的蝴蝶像是飘在空中的黑色柳絮,纷纷乱乱自空中不断落下。
绿雾一层层被火光燃尽,橘色的火焰越是靠近林愫,她越觉得周身舒坦,直到火光触手可及,她都半点也没有觉得火光灼痛,反而如同沐浴在四十度的热水一样,每个毛孔都叫嚣着温暖着。
笼罩林愫周身的蝶蛊绿雾渐渐燃烧殆尽,她眼前的视野渐渐开阔,这才看到宋书明和詹台也差不多是类似的情形。两人相距不远,詹台半撑着身子呛咳,宋书明勉强跪起身子,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
而原本站在三人中央的掌柜此刻如被吸干了血的皮袋子一样躺倒在地上,数分钟前还血肉饱满的一个人现在却像一张破破烂烂的人皮摊在地上。
而人皮旁边,站了一个人。
那人伸出手,将地上人皮提到眼前,细细端详一番,又十分嫌弃似的,一把将人皮丢开,转身冲着林愫埋怨道。
“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
“让你遵纪守法,让你谨言慎行,让你不要妄自尊大,让你没有把握的事千万不要做。”
“让你离这些南洋邪术千万远着一些,半点不许沾惹。”
“你呢?你都干了些啥?”
林愫如遭雷击,盯着面前那人,仿佛踩在云端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宋书明慢慢从地上站起,他被蝶蛊毒害最久,恢复最慢,此时仍觉得胸腔疼痛,可听了这人说话,心中震撼难以言说,只能强撑着身子站起。
他曾听林愫无数次的说起过,他曾看林愫无数次的怀念过。
他每年在她生日,都会陪她拜祭。
这个他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却分明像是他已熟识多年的人。
宋书明转头看着林愫,她脸上仍是那一副遭了雷劈的表情。
可却已经,泪流满面。
宋书明深深吸一口气,望向那人,说:“老林。”
作者有话要说: 最大的伏笔憋了快40万字,真是累死我。
来吧,陪我一起走向故事的真相。
那些曾经猜到的小天使们,送你们一朵小红花。
建议大家重读一遍楔子——没有尸体。没有“死”字。
来吧,尽情夸我...
第146章 【血脉】一点点血脉,总想替他留下来
“国家兴亡, 匹夫有责。我在道观长到十岁,幼时曾听师父说过, 出生之后恰逢鬼子来袭, 师伯师叔收拾家当下山抗日,誓与百姓共存亡,从此一去不返, 再不曾归来。”
六年未见,老林精神矍铄不改,面上沟壑却更深刻,眉间三道深痕,即便是面无表情的时候都清晰可见。只是他风采卓然, 傲然风骨,纵然面容老去, 站在那里却丝毫不敢让人小觑。
“我自幼所学, 都是普济群生竞行忠孝,节衣缩食毁家纾难,助国保民方得天心。”
“我长到三十余岁,才第一次有了保家卫国的机会。”
“正规战场自然轮不到我们, 我那时所在的百人民兵连,只有半数人持枪。七九年一整年, 都徘徊在后方阵地, 修路除障,看押俘虏。”
老林面朝窗外,背对着屋内三人, 像是沉浸在旧日回忆,缓缓说。
“最惊险那次,当属给谅山618高地运送干粮回输伤员。”
“敌军正面战场上与我军无法匹敌,索性在后方打起了游击战。遇险当晚,我民兵连行进到高地附近公路上,被一股三十余人的敌军伏击了。”
“敌军武器精良经验丰富,先歼我先头部队,再断我军退路,机枪炮仗火力轰炸,一直持续到黄昏。”
“连长牺牲在我身边,被从天而降的手榴弹炸成了碎片。我生来命硬,昏倒醒来才发觉,左半边腿毫无知觉,竟是连动也难动一下。”
“大部分战友已趁着浓浓的夜色撤退,那种情况下,我便是咬碎一口牙也绝不会开口求救。人人性命宝贵,怎能为了救你一命,拖累整个连队行军速度?”
“我怀里揣了手榴弹,只等着敌军下高地搜查战场便与他们同归于尽。”
“我能活下来,只是多亏了当时的一位京族老乡,阮东朗。”
“东朗在民兵连担任翻译,大我十岁,平日里便与我处得极好。遇袭当晚,他并未负伤,本可趁敌军火力停顿之机,迅速撤离战场。可东朗为了救我一命,不离不弃,甚至宁愿背着我缓慢行进,也不愿放弃我独自后撤。若不是第二天早上,筋疲力尽的我们遇到了前来接应的后续部队,我与东朗二人能否幸存,且还是个未知数。”
“我受东朗救命大恩,此生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十五年之后,当年近六旬的东朗辗转找到我的时候,他提出了一个,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的要求。”老林转过身来,定定看着林愫,说。
“想必此刻你也应该猜到,你与我之间并无血缘,你并非我的孙女,我也并非你的祖父。”老林语意迟滞,话说至此,只能拼命在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东朗找我,是为托孤。”
“而你真正的名字,是阮素心。”
素心,愫也。
阮东朗与老林,战后一别十五载,再相见,却是在昆明。
那晚天降大雨,老林独身一人等在昆明汽车站,已到午夜却依旧不见东朗人影,本已打算放弃等待,却在临近上车之前,看到了东朗匆匆赶来的身影。
老林几难相认。
不过十五年的时间,当日劲瘦勇武的铮铮铁汉,此刻佝偻着身子,左腿微微瘸着,面上一道骇人刀伤,满脸凄惶慌张,拖着身后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女子,跌跌撞撞在雨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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