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说到此处,极有深意抬头看了看宋书明。宋书明接触到老林的眼神,霎时心头冷冽一片,似是体会到他言外之意——整件事情,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局。
那个漆黑的雨夜,东朗跪地哀求老林留存血脉,可是时机为什么那么巧合?为什么一路跟随老林的是一位语言不通的缅北女子,还在生产之后立刻血崩而死?缅北战局混乱,东朗又是怎么做到从丧家之犬东山再起,还能如此神通广大设下踪网探寻于她?
若是东朗得势之后想寻回血亲,为什么不直截了当找到老林,反而要偷偷摸摸呢?
宋书明紧咬牙关,脸上半点不敢显露,他此刻已想到最关键的一点。
这些疑点,为什么老林不与林愫摊开剖析?
除非,这些疑点,他并不想让她知道。
除非,她的身世,并不像老林所说的那样简单和透明。
宋书明目光从老林脸上收回,仿佛第一次认识林愫一样,认真看她,看她平淡的面容微黄的皮肤,和一双干干净净的丹凤眼。
老林不愿意说出真相,是因为,林愫的身世极有可能并非东朗所说,是东朗幸存于世的遗腹孙女。
而是,东朗的亲生女儿!
甚至,就连林愫的诞生,都是精心设计谋划之后的结果。
老林似是知晓宋书明心中猜测,几不可察冲他微微颔首,继续说:“东朗想找回你。若是寻亲,大可大大方方,犯不着使出踪网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有鳌蟒存尸,有元皿储魂,再有你这个血亲。”
“东朗是想借尸还魂,长存世间。”老林徐徐说。
宋书明清楚记得,第一次知道渡鸦精炼化元皿的时候,他就曾经猜测过“借尸还魂”的可能性,却被林愫嗤笑,说他天真:“生死有命,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是活着。肉身和魂魄相离之后,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死而复生,借尸还魂。”
果然,林愫和詹台两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惊问道:“怎么可能?”
老林却解释得十分含糊:“你将血缘看做那能通生死门路的阴沉木筷。你与东朗是血亲,一脉相承,东朗将你制成元皿,盛放他的魂魄,便可视作投胎再生,再世为人。”
老林说的含糊,詹台与林愫听得懵懂。
但宋书明前后串联起来,倒渐渐明白老林的意思。
林愫是东朗的女儿,东朗死后魂魄注入的元皿之中,仿若鬼胎入身,孕育体内。待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作法再将东朗魂魄引出,重新注入由鳌蟒贮存的尸身之内,便是“投胎”。
这样一来,东朗曾是林愫的父亲,生下林愫。而林愫又成为鬼胎东朗的母亲,产下存有东朗魂魄的鬼胎。
父母亲缘不变,便可骗过生死簿上的鬼差。
所谓“续命”,就是一场操控好的“转世”。
宋书明暗恨,这样说来,东朗在这世间绝不仅仅只有林愫一个“女儿”。林愫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替东朗续命而存在的人形元皿。
要的,就是那一点血缘。
而东朗的亲生子女极有可能并没有死亡。非但如此,也许正因为东朗的儿子渐渐声势壮大,而东朗年迈却不愿放权,父子如同皇帝和太子一样反目成仇。
年迈的东朗想永生永世的活,可身边欲夺权的人却虎视眈眈,恨不得他立刻死。缅北势力范围错综复杂,人心难测,林愫这样的元皿又珍贵,须得找到利益无关又可靠可信的人,远远藏好妥善保护。
东朗这才需要设局找到战友老林。老林手段了得,机警聪慧,诚恳可信,有恩待报,又无妻子儿女,且与缅北战区盘根错节的势力纠葛无半点关系。是东朗信得过的,能豢养林愫这样的“续命元皿”最佳人选。
真相太过残忍。宋书明恍然大悟,难怪老林抹去这样多的疑点略去不提。
这其中,实在是有太多不能让林愫猜到的细节了。
林愫似是仍在苦苦思索老林所说,老林却十分不愿她再多想,转过身对她说:“自我查清东朗意图,便一直想方设法替你化解。”
“你还记不记得,你八岁生日那天,我曾经送你一个云纹漆盒?”
宋书明心头大震,终于明白方才看到那云纹漆球时莫名的熟悉感自何而来。
那漆球上的白云暗纹,分明和林愫送给他,用来盛放书晴骨灰的那只云纹漆盒,一模一样。
第148章 【掉包】便绝不会惹出任何人怀疑
老林与东朗战友两年, 枪林弹雨出生入死,既有同袍作战的生死情谊, 又曾受东朗救命之恩。
彼时十年浩劫刚刚结束, 老林为人低调谨慎,能安然度过这十年岁月,还得多赖关中村民朴实忠厚, 自己家中一贫如洗。
他入军参加民兵连,在连队之中自来沉默寡言,周身本事半点不敢透露,对外只说道观长大,是个种庄稼的农民, 能画上两笔画儿罢了。
可东朗与他贴身相处,两人言语虽不尽实, 但彼此都知对方聪慧勇猛, 心思细腻,不可小觑。民兵连解散的时候,东朗也曾试探过老林的心思,几番劝老林跟他搭伙一同发财。
老林次次婉拒, 态度温和语气却极坚定。东朗知道他家中有爱妻却无子女,却没想到他竟如此重情重义, 感慨之后, 也将老林念旧这事情挂在了心里。
之后十五年间,东朗在缅北战局之中如鱼得水,势力日渐增长, 又借由内地改革开放的千载良机,一车红木翡翠从缅北运出,再一车日用百货从德宏运入,赚了盆满钵盈,将缅北佤邦一带牢牢控制在手中。
东朗家中两子,长子与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幼子与长子相差十岁,却极为聪慧乖巧,读到大学毕业才接手生意。一归家,就与羽翼渐丰的长子明争暗斗几次交锋。
东朗深谙政治之道,鹬蚌相争,他只端坐高台,打着渔翁得利的算盘。大儿子势强风头盛,他便扶持小儿子起来。明面上对外宣称,是小儿子提出了“革新创收”,要将集团的架构改一改;可实际上不过拿初出茅庐的小儿子做个幌子,使出的却是铲除大儿子心腹的雷霆手段。
两个儿子争得暗流汹涌,就连两个女婿也掺和进来蠢蠢欲动,东朗的位置却愈发稳固,声望显赫。
却没料到,大儿子一时发了狠,打拼多年的江山一朝却要送了人。大儿子忍不下那口气,一不做二不做,索性学了唐太宗李世民兵变玄武门。
自南坎到昆明的路上布下死局,炸毁了东朗两千余万的货,又心狠手辣,要了亲生弟弟的一条人命。
东朗初初知道消息犹自不信,他尚得势,哪里料到平日里“傻大胆”的大儿子竟然也有这样破釜沉舟的一天。
可大儿子亲自带着亲信上门报信,分明便是想看偏心弟弟的父亲,知道弟弟死讯时的暴怒反应。
东朗将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攥出青紫色的淤痕,面上却丝毫不显,哀戚悲泣之后,便是握住大儿子的手,说:“我如今只有你,你且得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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