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还是继续坚持视觉辨识法好了。不过,就在我使用闪光卡片训练罗丽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忘了做一张能代表我自己的卡片。我并没有设计任何符号,可以用来代表“保罗”这个概念。我觉得应该设计一张出来才对,毕竟,罗丽未来将说出的故事也有我在里面。话说回来,我是否太一厢情愿了呢?会不会到时它说了故事,内容却完全与我和露西无关,只涉及它自己的童年,说起那段我一无所知的往事?它选择说出的事,对它而言或许相当重要,但可能不会是我想听的。我又想起当初罗丽和露西相遇的故事。暴风雨中的救援、喉咙痛楚彻骨的创伤,或许这才是罗丽想告诉我的。又或许,它会说说更早以前的事。它还记得它的母亲,它的兄弟姐妹吗?这是所有狗类的悲剧,它们没生下多久就被迫与家人分开,一生中难得再有相见的机会。这就是我们强加在这种人类所挚爱动物身上的悲哀。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把它们也当成人了?我当然是,这是完全情不自禁的。但是,我凭什么理解那颗在皮毛底下跳动的心?在它们那浑圆、难以猜测的眼睛后面,深藏着什么样的美梦?它是否梦见当年蹒跚迈开厚嘟嘟的脚掌,拼命挤出一块地方和兄弟姐妹一起吃奶的情景?它是否会想起这些往事?还是如同我们的幼年期一样,把这些儿时记忆都遗忘在前语言期的迷雾中?
也许,它想叙述某个夏日待在草地上的时光,说说四处寻找可追赶的东西,以及脚掌踩在潮湿泥土地上的感觉。它可能很想告诉我这些事。当它狂奔追逐汽车时,全身肌肉和骨头完美地运作的那种愉悦。当它把头探出车窗外,强风拂过耳朵的那种狂野。当它被独自留在家里,看见大门关上之时的那种寂寞。当它在餐桌下耐心等待,嗅着不是属于它的食物的味道,在第一时间逮住人们手中不慎掉落的肉块时那种兴奋。当它被带到兽医大门前那种骇人的惊恐。当露西离开人世,它彻夜等待她归来的那种哀伤。它或许会诉说见过的许多令它纳闷的奇事,诉说其它狗儿的气味、沙发垫子的柔软,以及用利齿撕破枕头的那种满足感。它还可能谈起狩猎,讲讲阳光,提到在泥地上打滚的感觉。
“罗丽,树在哪里?”我撅撅嘴,指着前面地板上的卡片,“树在哪里?”
它用鼻子碰了一下那张代表露西的卡片。
“算了,妹妹,”我说,“今天到此为止吧。”
我累了,真的很累了。我把卡片收拾好放到一边,坐回书桌前,开始写准备寄给温德尔?贺里斯的信。
26、你是坦林
在亡者面具事件发生后,露西出了门便没有回家。我整夜没睡,但等她直到早上八点,我才听见大门传来钥匙插进门锁的转动声。
她走进来,一副又疲累又邋遢的模样。看见我坐在客厅,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嗨!”她说,眼睛并没有看我。
“嗨!”
她站住不动,低头看着地板,手中还拿着刚才用来开门的钥匙。
“你去哪儿了?”我问。
“我开车去特拉华州又开回来。”
“为什么?”
“不知道。我上了车就开了,并没有打算回来。”
“永远吗?”
“永远。我只想让自己消失。”
“露西,这样做太疯狂了。”
她干笑了一下。“是啊。”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我想到你会坐在这里等我,我不能让你一直等下去。”
“我希望你能打个电话回来,”我说,“我只担心……”我没把话说下去。
“对不起。”她说,然后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吓人。”她再度开口时这么说。
“是吗?没错,是有一点。”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上扬了,气愤的程度超过了自己的想象。我停顿了一下,把语气调回平常的样子。“你的情绪失控了,”我尽量把话说得很平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嗯,我自己也不知道。”
“天啊,露西。”我说,而我这次再也无法抑制愤怒情绪了。“你知道你说那些话让我多害怕吗?我整夜坐在这里,不知道你是死是活,你能体会我的感受吗?”
她终于抬起头,把目光移向我。我看见她整张脸揪成一团,“很抱歉,”她说,开始哭出声来,“我真的很抱歉。”
她站在那儿哭泣,杵在客厅中央,我却没起身去安慰她,我做不到。
“露西,我觉得你需要帮助,”我说,“你这个样子把我吓着了。你需要找个人谈谈。”
她哭得声音更大了。“你认为我有精神病。”她说。
“不,我不认为你有病,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找个人来帮助你。”
她把脸别开,仍哭个不停。“我不该回来的,”她说,“我应该走得远远的。”
“才不,”我说,“我并不希望这样。我只想把事情好好谈一谈。”
“我现在不想谈,”她说,哽咽着努力把话说清楚,“我太累了,现在只想去洗个澡。”
她转身走开,背影看起来是一副倔强又刚硬的模样,但当她一关上浴室的门,我便听见她的哭声立刻变大,接着才被莲蓬头的水声给掩盖。我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向浴室,用力拍门。
“露西,”我喊道,“让我进去。”
“不!”她叫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露西,”我说,“问题并没有那么严重。”
“走开!”她说,“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你。”
“露西,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
她不回答,浴室门后只传出她凌乱的啜泣声。
我试转了一下门把,发现并没有上锁。“我要进来了。”我说。
露西并没有站在淋浴间里,她光着身子坐在瓷砖地上,膝盖抵着下巴,把脸埋进了双掌中。蒸汽渐渐弥漫整间浴室。
看见她如此悲哀地坐在地上,我整个心都碎了,怒气也立即烟消云散。
我在她身旁蹲下。“嘘,露西,”我说,“没事了。”
我伸手摸她,但她像触了电似的闪开。
“走开,”她说,“我不想见你,你走开。”她扭过头,把泪痕斑斑的脸面对着墙壁。
“我不打算走开。”我说。
“你不走,我走!”她说道,同时立刻站起来,但站在她旁边的我马上抓住她,不管她愿不愿意便把她紧紧抱住。
“放开我!”她说。
“我不。”
她发出尖叫拼命挣扎,但我不肯松手。我像棵大树般牢牢站着,根部深深扎进地里。她越是推我,我就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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